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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 - 《山东大学报》

济南往事“七”

作者:石家麟    
2008-04-30     浏览(566)     (0)

  大跃进的余威在学术界的体现,就是北京大学中文55级同学在批判学术权威的口号声中,以群众运动的形式,在1958年集体编写了一部《中国文学史》,出版后封面印成红色,俗称“红皮文学史”。北大,是中国高校的一面旗帜,此举影响了全国。别的高校我们不知道,反正山东大学中文系也动起来,准备写一部三百万字号称“中国大文学史”的书。比我们高一届的中文55级受命编一本《文艺学新论》,编大文学史的任务,落在中文56和中文57两届同学的头上。
  那是1960年上学期,亦即大学四年的最后一学期,开始还上点课,不久就停课,以科研代读书。“大文学史”编写分为几个段(或组),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近代。同学们采用自愿报名的方式,把名字签在某一段上。我比较喜爱唐诗,入学后在青岛,曾在书店买过一本北京大学林庚先生写的《诗人李白》的小册子,介绍李白的生平并对其诗歌进行综合评价,很适合大一的学生阅读。后来还买过一本《唐才子传》,这是古人写的,也是对唐代诗人的介绍。因而我报名参加隋唐编写组。
  先秦两汉组由虞振国任组长,高亨先生是顾问,虞振国学兄当时是年级党支部书记;魏晋南北朝由牟世金任组长、陆侃如先生为顾问;隋唐五代编写组由向仍旦、凌南申任组长,顾问是萧涤非、黄公渚二先生;宋元组组长是田士琪,顾问是冯沅君先生;明清组组长是赵呈元,顾问是袁世硕先生;近代组组长是曾元生。
  据士琪大姐的回忆,编大文学史的动议是由中文系主任章茂桐和系总支提出的,成仿吾校长非常支持。1960年3月,全国人代会召开,成校长会后没回济南,四月初系里派田士琪和颜学孔两人去北京,向成校长汇报编写的情况。听完汇报,他很高兴,为了搜集资料和出版的方便,成校长亲笔给田、颜二人写了几封信介绍信,其中有给商务印书馆馆长的,有给中国戏剧学院张庚教授的,有给中国人民大学何洛教授的,这些人都是他在陕北公学时代的学生。拿着他的介绍信,一路畅通,而且还享受了高规格的接待。
  近代编写组的六个人,王兴志、任方桐、谢家桂、佘树森、陆联星、57级的徐某,由王兴志带队到北京,去北京大学、中华书局看书找资料,编写了一个月。陆联星学兄回忆,他分工写的是龚自珍到章太炎的诗文。陆兄谦虚地说,章太炎的著作那么多,文章又难懂,只好参照前人的评论东拼西凑。他们去时,是四月底,还有幸观赏了五一劳动节晚上天安门放焰火的盛景。当时,彭真任北京市长,虽在困难时期,北京还不收粮票,社会秩序很好。
  胡锡涛学兄在宋元组,他和胡晨学兄负责“元杂剧”这一节。锡涛学兄入学前是上海电影公司的放映员,曾为国母宋庆龄放过电影,是在宋庆龄先生的私宅中放映的。他以调干生身份考进大学。他在业务上很棒,文笔也好。在山大期间以及毕业后在复旦大学,都曾以所谓“走白专道路”,挨过批判。在参加编写“大文学史”之前,他和胡晨合作的《关汉卿戏剧创作的艺术特色》在山东大学文科学报上发表过。
  成仿吾校长对编写大文学史十分关注。据田士琪学姐回忆,有天晚上,成老特地到宋元组看望“夜战”的同学们,并召来近代组的几个同学座谈。他看同学们写作很辛苦,吩咐食堂准备夜宵,以后我们深夜休息之前,就能吃上温热的点心了。
  冯沅君先生是宋元组的顾问,她住在老校。小脚伶仃的冯先生,以六旬的高龄,有时晚上还踩着泥泞的小路,在陆侃如先生的搀扶下,来到编写组,与同学们切磋、琢磨文稿。
  当时同学们的热情很高,项怀诚学兄在明清组,并担任明清组的资料员,负责收集管理资料,他还到山东省图书馆借了一些善本书,如李卓吾的《焚书》,这本书在山大图书馆都没有收藏。项怀诚还用钢板刻印了一些资料,如前人评论《红楼梦》的一些观点,黄炽学兄告诉我,他至今还保存着。
  我们隋唐编写组可能由于资料较全,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到北京去。我们隋唐组的指导老师是萧涤非先生和黄公渚先生。据青岛的崔素兰学姐告诉我,黄先生迁校时没有到济南,属于那种“抗命”者之一,但也可能是经过批准的,个中情况,崔大姐也不太清楚。反正,在编大文学史期间,他来到济南,在我至今仍保存的隋唐组师生的合影中还有他。这张照片是1960年6月份在新校的宿舍前拍的。黄先生是才子型学者,涉猎广泛。大二时,他教我们魏晋南北朝文学,讲课时大声吟咏,陶醉于诗文的境界中。遇到好的句子,他马上要我们圈点,比如讲曹丕的《典论·论文》,对“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就要我们圈点起来。这本讲义,我保存至今。毕业留校作研究生的冯能保兄就是黄先生指导的。1964年,因卷入一件莫须有的经济案件,黄先生饮恨而终,惜哉!
  我们编写大文学史的地点,是在新校的一栋楼中,分给我们一间教室,大桌上是各种资料,如《资治通鉴》、《新唐书》、《旧唐书》各家的全集、选集以及后人的注释、评论等等。任务好像是分派的,我分摊的是一块“骨头”,“诗人张籍、王建、李绅”这一节,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诗人中,他们的成就比较暗淡。我没有如愿写我喜爱的诗人李白,心中老大不高兴,写起来也就不得心应手,感到笔头艰涩,前两稿没有通过。后来,不知怎么开了窍,调换一种写法。向仍旦兄审读时,我见他连连点头,心中觉得踏实一点,后来获得组内通过。在总结大会上,记得凌南申学兄还表扬了一下,大意是,石家麟写的那一节,头两稿不怎么样,后来变换一种写法,好多了。但是在评定成绩时,还是有一位女同学提出:以他的水平,本来可以写得更好些。意思是我还未尽力,只同意给“四分”(满分是“五分”)。对此我毫不介怀,我本来就这点水平,她的话是高抬我了。
  在那间集体编写大文学史的教室中,每人有一张上课用的单人桌,材料和稿子就放在抽屉里。我写作用的那张桌子不临窗,名符其实地“面壁”而坐。有时也难免心有“旁鹜”。从大三下学期开始,我就想着毕业后的工作去向,记得1959年寒假回校,从合肥上火车后,列车的扩音器播放马思聪的小提琴曲《思乡曲》,优美的旋律,动人心弦。可我此刻,一点留恋故乡的思绪也没有,火车向北开,我想如果终点不是济南而是北京多好,当时我最想的是到中央文化部工作。在编写大文学史“面壁”之时,有一次曾做过类似占卜的游戏,预卜自己的前途。我裁了许多方块纸,上写“北京”“上海”“安徽”“山东”“外省”等字样,然后将每张纸揉成一团,放在双手之间合掌摇摇,然后取出一张,打开一张上面是“北京”,心中不禁大喜,认为这是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