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这一意象常常出现在文学创作之中,根据作者的个人体会与创作背景,“雨”的具体内涵也千变万化,或压抑或欢快,或纯粹或复杂……雨滴点点,一缕一丝也值得细细品味,我们不妨现在就走进文学中的那些“雨”,去感受雨水中作者心灵的震颤。
希望与欢乐之雨
在郑愁予的《雨说》一诗中,“雨”则被赋予了鲜活生命与积极内涵,变成希望与欢乐的象征。
“我来了,我走得很轻,而且温声细语地\我的爱心像丝缕那样把天地织在一起”,在诗人笔下,雨是那样温柔,轻轻地来到这个世界,以轻柔的呢喃呼唤春的复苏,用爱心将天地勾连。诗人以第一视角,阐述雨的思想和感受,“走得很轻、温声细语”既是雨对自己行为的叙述,也是对自己的叮嘱,在这个美好的春季,自己要轻轻地到来,轻轻地浸润万物……这样的雨是多么可爱啊!
“第一样事,我要教你们勇敢地笑啊……第二件事,我还要教你们勇敢地笑……”,雨自述自己的愿望——要教会万物勇敢地笑,在经历漫长而压抑的冬季,雨随着春一同到来,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雨到来的目的就是让万物从冬的压抑中解脱出来,而后对着这个世界“勇敢地笑”。雨的愿望显然已经达成了:“君不见,柳条见了我笑弯了腰啊\石狮子见了我笑出了泪啊\小燕子见了我笑斜了翅膀啊”雨既是爱与温柔的象征,同时也是传递欢乐的使者。作者叙述了春季中各类事物见到雨后快乐的样子,雨就像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无论走到哪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它带给万物生机和活力,给世界带来美好。
雨是那样温柔,那样欢快,但快乐总是短暂的,短暂的春雨很快便会过去……
“雨说,我来了,我来了就不再回去\当你们自由地笑了,我就快乐地安息\有一天,你们吃着苹果擦着嘴\要记着,你们嘴里地那份甜呀,就是我祝福的心意。”雨水轻轻到来,温柔地抚育万物,带来生的欢乐与希望,而后又匆匆离去,它不企图任何回报,只要大家欢笑,它便得以安息。这是怎样无私的雨啊!牺牲自己,抚育万物后悄然离去,只给世界留下甜蜜的回忆。春雨的逝去无法阻挡,但它的痕迹却永恒地停留在每个角落,春季的花儿,夏天的绿叶,秋天的硕果都来自春雨的哺育,当生的甜蜜再度涌现于感官,我们应该明晓,那是雨的祝福与馈赠……
在郑愁予笔下,雨既像一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她美好烂漫,轻柔地唤醒万物,给世界带来活力;又像一位无私的母亲,她无私地哺育万物,而后又悄然离去,留给世界永恒的回忆与甜蜜。
草原不需要雨伞
当都市的伞撑起一片紧绷的天空,草原的低洼处里,正有羊群舔舐着雨水结成的盐粒。
在《羊道·深山夏牧场》中,“雨”难得地以它原本的形象出场,它不再是苦难来临前的铺垫,也不做命运多舛的帮凶,只是以雨的本身洒落在草原,它粗粝、暴烈,却又暗含着神谕般的温柔,像哈萨克老妇人皲裂的手掌,时不时地拍打着草原的脊背,抚顺土地的呼吸,让生命原本的坚韧与丰盈在雨中窥见自身的倒影。
对洁净与秩序保有执念的李娟,带着与我们同样的视角观察着草原上的一切,她本能地抗拒着雨的侵袭,却忘记雨要比人类更属于自然。她的毡房总是漏雨,雨水渗进羊毛毡的缝隙,在床板下聚成发亮的水洼,浸得被褥泛起霉斑。她不止一次在书中抱怨这种潮湿——洗衣粉遇水后黏在头发上的涩,晾不干的衣物散发的羊膻味,迁徙时马鞍与皮肤摩擦出的溃烂。这些带着痛感的细节,像一根根沾着雨水的草茎,刺破我们对“诗与远方”的浪漫想象。“对我来说,雨是入侵物品,是一种伤害,得躲避之。然而对卡西他们来说,雨则是和阳光一样不用去理会的身外之物。”你一定会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看见卡西光脚站在泥泞里,湿透的红裙紧贴肌肤,用木勺舀起混着羊粪的雨水痛饮。紧接着顿悟:草原的雨从来不是风景,而是游牧民族骨血里的盐;雨水冲刷出的也不是狼狈,而是生命最本真的质地。
提起雨水,就免不了想到阳光,阳光似乎比雨水更受好评,总是伴随着光明和希望,但它也并不只是明媚,当你“全副武装”也避免不了三伏天的毒辣时,就能明白:人只是这个世界很小的一部分。回到书中那个被反复咀嚼的雨夜:难产的母羊在暴雨中哀鸣,老牧人跪在泥水里为它接生。新生命裹着胎衣降临的瞬间,雨水突然变得温柔,像无数双透明的手托起颤抖的羊羔。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透露出游牧文明深层的隐喻:雨是天地分娩时的羊水,每个生命都带着潮湿的胎记降临。所以当李娟描写牧民葬礼时,特别强调坟墓不设防水层——“要让雨水渗进去,死者才能继续生长”。
牧民们对雨的认知就藏在身体的褶皱里,用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阅读雨的纹理——他们知道雨后蘑菇会在哪个山坡萌发,明白哪片草场经得起暴雨的捶打,就像熟悉掌心的纹路;他们用暴雨冲刷过的石头垒砌冬窝子,拿淋湿的牛粪饼修补帐篷,把山洪带来的砾石铺成转场道路,伤害总是能在他们手中被酿成解药。
李娟用文字保存的不仅是转场路上的雨迹,更是一个族群淳朴自然的生存哲学。我忽然想起书中那个被雨水泡胀的旧马靴——卡西曾把野葱种子塞进靴筒的裂缝,如今那些嫩芽是否已顶开草原的冻土,在春日的暴雨里举起潮湿的旗?
雨落下时,没有生命是狼狈的,它们只是更贴近了大地粗粝的呼吸。
(作者系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