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村口的老槐树落了六次花，爷爷的“宝马”换了三辆，电动三轮车换成了低速电动车，唯有小满幼时送给他的星星挂件一直伴随在左右。

小满上四年级那年，同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要转学了--因为村子里的教育跟不上，年轻人为了打工谋生，也都离开村子，村里便只有老人与小孩了，爷爷年轻时当了兵，退伍后回村里当了会计，一当就是几十年。

这天，爷爷攥着张皱巴巴的招生简章从外面回来，指尖在“县实验小学”几个字上磨出了毛边。“听说那儿的黑板会反光。”他把招生简章压在桌上的杯子下，倒了口水，“明年咱们也去这里上学。”

转学那天，爷爷仔细检查三轮车的轮胎和引擎，三轮车斗里摆着新缝的碎花坐垫，“俺们小满爱干净。”他搓着沾了车油的手，指节上的裂口渗着血丝，“这坐垫洗过两遍，没一点线头。”小满眼泪很快便不自主地l流了下来，赶紧坐上三轮车，背对着爷爷拭去眼泪，这不是伤心，而是感动，但还是怕他看见，怕他担心。

每半个月放一次假，就意味着爷爷每半个月要接送一次小满。

一次，学校举办期末考试表彰活动兼家长会，邀请家长到校参加，小满父母常年在外地，爷爷奶奶来往不便，她心想这次学校活动又是自己一个人了，家长进校门后，同学们都尽力抻着脖子向门口看，去找寻自己的家长，虽然已经知道没有人会来，但小满仍是怀着一丝期待向门口望去，希望奇迹的发生，果然，小满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爷爷来了！他特意穿上了自己压箱底的蓝衬衣，尽管它已经被洗得发白了，但为了这样一个活动，他用心给了小满一个圆满。小满又忽地流下眼泪，爷爷赶紧走到小满跟前，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怎么了小满，在新学校不高兴吗，还是因为老是想家？大不了爷爷再带你换个学校，别害怕别担心。”小满抽噎着，缓缓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是的爷爷，我没想到会有人来参加这次活动。”爷爷粗糙的手掌在他头顶摸了又摸，像揉皱巴巴的作业本。“我们小满这么优秀，第一次转学考试就拿了个一等奖，这么光荣，我一定要来的”我抬头看他，晚霞把他的皱纹染成金红色，补了颗金牙的嘴咧得老开，像村口那眼总冒清泉的老井。家长会上，我把随手做的星星送给爷爷，爷爷一留就是很多年。

村里到县里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对于三轮车来，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每每去学校，都得早早出发，清晨五点半，老槐树的影子还没爬上墙，爷爷就得摸着黑往三轮车斗里垫棉垫。尤其是深冬的梆子声敲碎霜雾时，抹布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冻成硬片，爷爷呵着白气在三轮车车斗里塞两三层新拆的棉被，小满在车斗躲在被子里，爷爷在前面弓着背，迎着风。

一层层棉被终究抵不过凛冽的寒风，后来爷爷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辆低速电动车，戏称这是他的“宝马”，车里挂着小满送的星星，车外的寒风再也不会刺痛爷孙的脸颊。

后来在县里上了初中，青春期的孩子格外要面子，小满也不例外，看着其他同学放学有爸爸妈妈开轿车接送，而自己只有爷爷慢悠悠的“老头乐”，心里说不清的滋味。

冬天路上总结着薄冰，车爬坡时总打滑。爷爷就备着一袋沙子，每次熄火就往轮子底下撒。有回小满从车里跳下来想帮忙，他却吼住：“回车上待着！”小满看见他蹲在结冰的路面上，用冻裂的手掌把沙子拍实，棉布鞋里渗出的水在雪地上烫出小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

后来，为防止车辆故障，爷爷又换了辆低速电动车，如今那辆银灰色电动车停在院子里，车面上的图案也已经褪了色，但车里的星星仍固执地亮着。一次回家，小满看见爷爷蹲在车旁鼓捣什么，走进发现，他在给他的“宝马”座椅垫新垫子，只顾手上忙活，自顾自地说：“这下任凭谁再坐上去，保管舒舒服服的。”

原来，爷爷的“宝马”从不是什么羞耻的符号，而是载着孩子穿越寒冬的舟船，是用皱纹与老茧编织的星河，是比任何轿车都更加温暖的、永不抛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