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先生说,以前总把大城市的图书馆和大学,看成文化的贮存地,后来才明白,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贮存在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十余年来沉寂于水泥楼房之中,思想似乎也被无形的大网所困罩,无论如何翻腾不出水花,于是我决定踏上文化之旅,于大地这本无形的书上,品阅它几千年来哗然涌出的文化内涵,意图让我萎靡的思想,能被这奔泻所裹挟,真正体会文人吞吐的千年思想文化。
这一路上,我涉足了粗犷的大西北和秀丽的烟雨江南,却于其书中阅到了不同于它们各自话题色彩的文字和意蕴。
粗犷中的明丽
提到大西北,更多人脑海中浮现的大多是“荒凉”、“粗狂”等代名词,无论是漫天席卷的风沙,还是野性十足的民风,都难与明丽、灵动、平实相勾连。而我却在西北这片土地上,在这本裹挟着黄沙的古书中,窥见了大西北的另一面,结识了粗犷中的明丽。
双脚踏实地立在黄沙上,视线顺着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绵延至远方的沙丘之上,目光所及是平生未曾接触过的委和气韵:光与影被畅直地分割,金黄和黛赭仿佛被天空的大网筛得纯净无斑驳,蜿蜒起伏的沙丘被爽快地勾勒,不泛多余的涟漪。于是,满眼皆是畅快,于此,气韵登达委和。
侧耳倾听,风声中似乎送来了远古的声音:诵经声、旌旗飘扬声、錞于声、民众笑语声、篝火烈烈声、山风声、流水声、马蹄声、驼铃声。不自觉地,我好像被声浪所裹挟,穿越到了送来声音的那个时空。眼前浮现刀光剑影,马鸣苍凉雄壮,众将士在忽明忽暗的战火光影中,为保护家国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到莫高窟参加巡礼的民众,满面虔诚,一群又一群地簇拥着身穿袈裟的僧侣;驼铃悠悠,风尘仆仆的胡商自大漠深处向中原驶来,画面蔚为壮观……又一阵风起,夹杂着细沙匆匆划过我的脸,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风中的声音已然走远,独留我一人于满世界的黄沙中整理记忆。
满世界的黄沙,却偏偏开辟出了生机。连绵的沙丘被纯粹的光影和色彩修饰勾勒得畅快,于是好像为了契合这样的气韵,这本大地的书上又留下了敦煌莫高窟,一种佛学信仰、家国大义和民族交流的融合,并书写了开放共赢这样的明丽笔迹。由此,沙壁灿烂,西北大漠这本大地的书,也可于粗犷当中见明丽。
伟大中的谦卑
一棵被蛀虫蚀空的苍天古木,没有在狂风肆虐后轰然倒塌,却依旧耸立于家园的高坡之上,庇护着每一个清晨和傍晚,这样的奇事你信吗?一个因泥沙淤积形成的咸水湖,没有在风吹日晒后干涸,却成了哺育整个城市的水源,这样的奇事你信吗?一个因沼泽风干而演变成的盐碱地,没有成为困扰一方黎民的灾难,却成了后世的“淮左名都”,这样的奇事你相信吗?当然无法相信。
依旧无法相信,但它却真的出现了。
杭州,一座被泥沙冲出来的城市,它的存在,是城建历史,乃至于人类历史上的奇迹。而这伟大奇迹的出现,正要归功于建设它的人打心底里表现出的谦卑。
吴越王钱鏐,这位把杭州城市系统整治了的天然大当家,花费大力气建筑“捍海塘”抵制海水倒灌,后又设置专门的“撩湖兵”清除西湖的淤泥和草荇,保护了西湖的淡水资源和生态系统平衡。大文豪苏东坡,在任杭州知州期间,实实在在地担任了水利工程师,带领杭州城的人民挖泥筑堤,疏浚运河,废田还湖,建堰造闸……他彻底清除了西湖的病根,也为杭州日后成为南宋的都城打下基础。
吴越王钱鏐没有表露出帝王开疆拓土的野心,大文豪苏轼也没有表现出旷世诗人的模样,他们都没有傲慢地以自己的身份凌驾于百姓之上,而是向民生福祉和自然呈上了最真挚的谦卑。
我于杭州这本奇迹般的书上,于俊丽峭拔的文字之间,阅到了这些伟大历史名人身上的谦卑态度,更阅到了杭州伟大建设史上的谦卑精神。
真正离开了书面和水泥楼层的束缚,真正品阅到了大地这本书,我才越发见识到自己的浅薄,越发见天地间无限的可能和灿烂文化的丰厚层次。
大地是一本浑厚的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阅读这本书的不二法则。我知道自己穷尽毕生也无法窥破这本书的嶙峋,但我却祈愿每每阅读一页,能有一种苦涩后的回甘,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 (作者为文学院2023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