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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纱，洱海还在浅眠，早市的炊烟已悄然升起。青石板路上，白族阿嬷背着竹篓，木杵捣向石臼的节奏，宛如苍山的晨钟。我常蹲在巷口百年老灶前，看雪白米浆在铜锅中旋成圆月，阿爷布满岁月褶皱的手轻轻一揭，薄如蝉翼的饵块便裹住了整个清晨的温软。

当阳光攀上崇圣寺三塔金顶，家家户户的屋檐下，乳扇开始晾晒。这些凝结着苍山云气的奶制品，在风中舒展成透明的翅膀，仿佛要将古城的时光也晒成琥珀。记忆深处，祖母用松毛熏烤乳扇的画面浮现，焦糖色纹路在火光中游走，奶香与松脂香交织，让人恍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人间烟火，还是天上云霞。

正午的喜洲古镇，白墙黛瓦间，酸辣鱼的鲜香四溢。刚从洱海归来的渔人，将银鳞闪烁的弓鱼倒进青花瓷盆。白族阿姐手起刀落，熟练剖开鱼腹，指尖沾着梅子醋与糟辣椒，红汤里翻滚的酸木瓜，将洱海的清冽化作舌尖的惊雷。这味道，总能勾起十八岁那年的回忆，在廊桥躲雨时，与初恋共尝的那碗鱼汤，酸得令人眼眶发热，辣得让心跳漏了半拍。

黄昏时分，周城染坊的蓝靛气息尚未散尽，街角便飘来油炸乳扇的滋滋声。背着背篓的老者支起铁锅，将揉进玫瑰糖的乳扇抻成金丝网。乳扇在滚油中绽放如花朵，甜香里藏着苍山积雪的冷冽。暮色里，买乳扇的姑娘们银饰叮当，恍惚间，仿佛看见茶马古道上的马帮，驮着南诏的月光走向远方。

夜幕初垂，苍山十八溪低语着古老传说。白族人家端出黑陶砂锅，鸡枞、松茸、牛肝菌在火腿高汤里舒展身姿。沸腾的菌汤氤氲着整个雨季的秘密，菌伞撑开的瞬间，仿佛能听见林间松针坠地的轻响。去年深秋，与父亲进山采菌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教我辨认松毛下的暗纹，那些深褐色的褶皱里，藏着整座苍山的年轮。

最难忘的，当属杀猪饭。村口古槐下，十米长的木案支起，刚宰的土猪还带着晨霜的寒意。白族汉子将猪皮烤得金黄酥脆，制成令人惊叹的“生皮”。蘸水里的梅子老酱沉淀着二十年的光阴，当生皮与火烧肉在舌尖相遇，仿佛尝到了游牧先祖策马草原的豪情。那夜，众人围着篝火畅饮梅子酒，醉眼朦胧间，满天星斗都落进了洱海。

如今漂泊异乡，我总在厨房试图复刻故乡的味道。砂锅里炖着母亲从诺邓寄来的陈年云腿，窗台上晾着的乳扇，在潮湿的海风中倔强保持着苍山的轮廓。收到旧友寄来的雕梅，琥珀色的梅肉含在嘴里，竟尝出了蝴蝶泉边那株百年梅树的年轮。

昨夜，我梦见自己化作三月街上的铜锅，肚里煮着乳白色的弓鱼汤。四方街戏台上，大本曲正唱得热闹，金花姑娘的银镯碰响晨光，马帮的铜铃摇碎苍山雪。醒来时，枕畔余温尚存，窗外玉兰绽放，花瓣飘进案头的普洱茶里，漾起一圈圈大理的涟漪。（杨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