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携来回暖的讯息,满眼长江水,斜晖点点动千秋。阿婆门前的大枣树正经历着一个盛大的夏日。在黄绿相间中,枝头绽满那大粒大粒的枣花。
阿婆善做枣花,据说是从太婆那传下来的。
清晨赶了个大早,早已梳洗服帖的阿婆从灶上取下隔夜发酵好的面,左揉右拧,又“砰砰”几下摔在案板上。面团在阿婆的指挥下变化出不同形状,揉搓成结实的面棒。是阿婆在教母亲做枣花样儿,说是等母亲练熟了还要教我,是为手艺传承。
不多时,一盘红枣早已洗得水润。阿婆取出两颗,塞在面棒两头,忙扎实地向内卷去,末了再缀上一颗红枣,嵌上几朵枣花,是为彩头。几番回合后,一笼圆滚的枣花早已包好,被塞进拢得高高的蒸笼里“突突”地呼着蒸汽。再过一会儿,该是面软甜糯,晕开一番枣花香了。
清晨的风格外干净,穿过叶尖,总挟来几丝枣花的幽香。我和母亲清扫着院中隔夜的落叶,怎奈得那枣花愈开愈旺,在枝头堆压,又簌簌地挤下来,终是怎么扫也扫不完了。母亲同我和着花瓣,沿长阶并排坐下。那时和煦的阳光正抚过叶隙,在墙上画着画。
“以前,你太婆是最会打理庭院的了。巴掌大的地头儿,左边钻出一丛辣椒,右边探出几点丝瓜,中间的冒出几株蒜苗,暗里还藏着几个倭瓜。那时啊,葡萄藤正满架,爬山虎仍满墙,落下的枣花就被沥净晒干,全被填进枕头布里,供着做香甜的梦……”母亲絮絮地冒着话,眼睛里闪出流光,眸子里含着笑,忆起从前了。
我从未见过太婆,只是这院边的人都喜欢谈起她。说她是这附近有名的能手,穿针引线、种地烹饪样样精通。也是多亏了她,那三年饥荒,家里的碗筷竟从未少一双,邻里也常能收到蔬菜“礼物”——长出院外的蔬果,太婆是不曾摘的,供走累了的过路的行人自行取一个来吃。至于枣树,虽是长在院里,倒也已是大家的了。这附近的娃娃都开心地爬上枣树,摇落那满树枣花。阿婆和妈妈或将枣花取作花样,或自制香包,如此,便拥有了很多朋友;或用枣花晕出许多香蜜,或赠与太婆,或偷偷敷在脸上,是为“养面儿”。
一股面的湿暖甜香钻进鼻翼,那盘枣花正是做好了。阿婆在枣糕旁多留下一副空盘,是留给太婆的。“她走了二十多年了,咋每回枣花一开,我就感觉她就在近旁呢?”阿婆不好意思地笑着,眼里却闪着泪光:“雯儿,你长得最像你太婆了。一定要跟她一样,做一个勤快且乐得分享的人!这是传统!传统!”那枣花正突突地冒着热气,像是能呼吸,也有了生命。我重重地点着头,猛咬一口软糕,霎时满口浓郁的枣香在口内翻滚,那股暖意顺喉咙囫囵吞入肚里,又裹上心头了。饭后,我拾掇着碗筷,细细地抹着灶台,同太婆、阿婆、母亲她们当年一样。
轻浅地,风拂过。一回望南岸,满树的枣花就盛开于整个夏季,簌簌地擦出叶的响。整座小院守望着,枣花手艺从太婆传至阿婆再至母亲,将来也会交至我的手上。灶也忙碌,突突地冒着热气,沁着枣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