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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听着唱着《阿西里西》长 大的，这首世界名曲的彝族儿歌， 出自乌江的源头，歌词大意是：快 来吧，快来吧!让我们一起玩钻篱 笆。
　　我上小学在黔西北大方县羊 场坝，莽莽野山彝岭的水西地区。
　　后来这里要办军工厂，我家 搬走了，从此没有再回来。好像是 一个消逝了的梦境般的乐园！我 总是盼望有一天，回乡之路能把 我带回来，我要去寻找大山里的 风景，探询山洞里的奥秘。
　　
乌江上游水西风光
乌江上游贵阳以西黔西北 321国道线，一路山峦跌宕，沟壑 纵横，这是通往大方羊场坝的必 经之路。途中过黔西县，来到城外 西北方向红林彝族苗族乡，车停 在乡人民政府所在地的穿洞村， 记得到站之前就在路边看了一个 奇怪的洞。后来围在火盘吃烙锅 豆腐的时候，听说不远处就是40 年前的红林机械厂，在“穿洞”里 （对穿的洞，前后相通因此叫穿 洞）。去到山洞厂房门前一看，原 来是一座巍伟的大山，山是一座 厂，厂是一座山，山洞在岩石下面 如巨兽开口，一壁坚实的石墙挡 着洞口。
　　红林机械厂上世纪60年代中 期从西安搬迁过来，是专门生产 战斗机油泵的军工企业，1990年 迁往贵阳小河经济技术开发区。 现在山洞门口挂着一个牌子，写 的是食用生产培训基地，红林乡 乡长助理、一位80后男孩告诉我 说，红林乡是二类贫困乡，乡里的 生产规划一是种烤烟，二是种洋 芋种子，山洞里面没有阳光，恒温 15度，荫凉干燥通风，保存的洋芋 种不会长芽。
　　第二天早上8点离开黔西县 城，赶往织金县东北方向看织金 洞。乌江上游鸭池河、六冲河、三 岔河交汇环抱之间，是喀斯特地 貌最丰富的区域。小车在普通的 县道上行驶，大雾迷漫中，往来很 多运煤的卡车。上午11点到了织 金洞，这个洞的名气很大，20多年 前就听说了，现在被称为“世界第 一流的喀斯特景观”。那时候叫 “打鸡洞”，打鸡洞当年属于水西 地盘，汉语叫平远州。打鸡是彝语 “达吉”的音译。那儿住过叫达吉 的彝族土司，意思是：达吉家的 洞。
　　在洞里周游了两个小时。这 织金洞真是名不虚传，地下世界 的鬼斧神工，竟然会形成那么多 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观，难怪会有 “天下第一洞”、“地下艺术宝库” 的桂冠和赞美之辞呢！
　　午餐之后又上路，汽车回到 321国道上来，往大方县羊场坝方 向行驶，有80多公里的路程。不知 道是什么时间，走了多远，一觉醒 来我张望着车窗外：天高流云，洪 荒远古，是支嘎阿鲁湖（水西湖）， 正安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里，那 么清丽、端庄。记得有一首诗写 道，“支嘎阿鲁湖，你是谁的眼 睛？”我现在想说，支嘎阿鲁湖是 乌蒙山的眼睛。
　　支嘎阿鲁是彝族神话中的英 雄始祖，彝族人心中的太阳，类似 于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说支嘎阿 鲁在故乡黔西北沐浴过的水泽， 变成了一大圣湖，“古彝圣水”， 现在水域面积80多平方公里， 前两年重新命名为“支嘎阿鲁 湖”。
　　前面就是大方县城，这里 是古代水西彝族聚居的地方， 600年前有一位著名的彝族女 首领奢香，她美丽的名字和传 奇的才能让人神往，我来到了 她的墓前，走近了她身穿披风 挎剑而立的塑像，塑像下面的 汉字和彝文镌有“奢香夫人， 1358—1396”。
　　
与战争联在一起的乌鸦洞
下午从县城北郊奢香博物 馆出来，乘车南行15公里到了 羊场坝。我小时候走过这条路， 是在一个下) 天，跟着父亲他 们几个师范学校领导，坐车去 县城看话剧《红岩》，下午回来 的时候没有车了，只能步行回 羊场坝。当时我只有六岁，实在 走不动，父亲他们轮换背我，讲 故事哄着我往前走，一直走到 天黑。记忆中那次走路，路好 长，走得好累。
　　往事如梦如烟。当年羊场 老街上的小女生，我的两个师 姐，身边已经围着孙儿孙女了， 她们放下手里的活，一起走来 做我的向导。
　　先去看那个神秘的山洞， 它叫乌鸦洞，抗日战争时期曾 是国民政府的航空发动机工 厂，1941年建设，1942 年底投 产，1944年制造出第一批发动 机。新中国的三线建设，这个山 洞里的军工厂仍然生产航空发 动机。两位师姐的父亲都是“航 发厂”的装吊工。洞的宽和深足 有100米，洞高60米。我们打着 手电筒走进了山洞，被掏空的 山洞厂房，有一股幽邃森然之 气迎面而来。里面的空间很大， 有一二三层和地下一层，洞内 还算干燥，通风管道没有损坏。 走在混凝土地面上，到处看到 机器拆除后留下的铁锈痕迹， 最让人有兴趣的是石灰墙面的 大型标语口号：“提高警惕，保 卫祖国，要准备打仗”，“三线建 设要抓紧”，“中国应当对于人 类有较大贡献”，“实行两参一 改三结合”，“艰苦奋斗，自力更 生”，“政治是统帅，是灵魂”， “革命向前进，生产长一寸”，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为 建立一支强大的空军……”那 个特殊年代熟悉的标语口号几 乎都刷写上墙了。洞内没有风 吹日晒，几十年过去了，字迹依 然鲜红清晰，恍惚让人回到了 过去时代。
　　1965年，我上小学，有一天 发现校园里有一群说普通话的 外地学生，他们是大城市哈尔 滨、沈阳转学来的，个子比我们 贵州人高得多，穿着很得体和 讲究，看上去都很漂亮，整个形 象让人羡慕，显得我们很土气。
　　我们要搬家了。毕师是当 时毕节地区唯一的一所中等专 业学校，搬家的原因后来才知 道这是“三线建设”开始了，为 了备战，要在贵州建设一个歼 击机基地（代号011基地），按照 “靠山、分散、隐蔽、关键厂房要 进洞”的要求，011系统在贵州 建了几十个工厂。“山山有洞， 洞洞有厂”，有几十个车间都建 在了山洞里，最著名有大方的 乌鸦洞，黔西的穿洞，平坝的菜 花洞，安顺的猫猫洞……那是一个“给军工让路”的 年代。
　　
走进我童年的家园
在乌鸦洞的岔洞里，还有 一些漂亮的钟乳石、巨大的石幔 和花石头。出了洞口，才看见洞 外的石墙上写的是“国家粮食储 备洞库”。回到公路上，还是从前 那条老的321国道，公路旁边的 附小，我的小学校，早就没有了， 我们搬走的那个秋天，金江机械 厂征用这块地，小学校搬迁到附 近的孤儿院里面，改名卫东小 学。三年后金江机械厂的子弟小 学建成，就在原先师范中专的校 区内。
　　校区就是原先“航发厂”的 厂区，我们去寻找的童年乐园就 在这里，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 踪。那一幢二层的小洋楼，是我 家住过的房子中环境最好的，院 子门口有一棵桃树，树干上有很 多毛毛虫。在家中二楼厨房的窗 口，我常喊话，叫父亲回家吃饭， 他就在正对面二层的小楼上办 公。
　　经过漫长岁月，通往办公楼 的花园草地消匿了，那时候走 在这条路上最害怕碰到菜花蛇。 小洋楼现在还在，老旧破损了， 拥堵在一片砖瓦灰石的高大建 筑物中，红木漆的楼梯和窗框， 灰色院子矮墙，还能认出这里是 我童年的家园。
　　办公楼前，那时候是我的乐 园！如今只有一座人去楼空的小 楼。楼前院子里的苹果树不见 了，旁边的两个教室也没有了， 只有一块石碑立在前边，上面写 的是: “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中 国空军航空委员会第一航空发 动机制造厂旧址。大方县人民政 府，2003年5月公布。”
　　从楼上的二层下到一层，旁 边有一个会议室，墙外的两面是 透明的玻璃窗。那个年代每逢周 末，常在这里举行婚礼和舞会， 灯光照在楼外树影里，夜晚有多 么迷人！新娘新郎都是云贵川的 大学毕业刚当老师的年轻人，让 孩子们非常羡慕和神往，那些喧 闹快乐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羊场坝镇在321国道上兴盛 了近50年，“文革”结束后告别了 “山洞时代”，生活趋于平静。金 江机械厂80年代搬走后曾经有 过的失落，现在她们也都适应 了，只是回忆的时候仍然是那么 兴高采烈，“昔日的辉煌”留存在 她们的记忆里。
　　（作者为北京大学应用文理 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