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家乡的山上,看着山下的土地,山是垂直陡峭的山,地是平坦肥沃的河滩地。奔腾不息的洮河,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一点点地挪动身子,松松肩,扭扭胯,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生活的这片土地。而西北的阳光,把它的热量无私地撒在这开阔的土地上,你能看见开着三轮车的庄稼汉,他的媳妇正提着一袋子洋芋搬到车上;你也能看到,远处的老奶奶,正拿着鞭子和别人闲聊,她的身边一群羊在散散漫漫地吃杂草。不远处的洮河就在烈日下闪着银光,波光粼粼地流动了许多年,而我,也就这样吃着洮河水,慢慢长大,最后也成了远行的人。每每回到家乡,我总是喜欢走路,沿着洮河,或往上游或往下游,走上一整天,边走边看,这儿的沙厂停了,那儿少了户人家,这儿的河滩露出来了,那儿的河道变窄了,看得多了,也有了些许感受。桃子上的世界桃子,是我们家乡家家户户主要的营收来源之一。每年的六七月份,这整个洮河河谷会变成桃子的世界,而卖桃子,也是我们那里的孩子成长中重要的一个环节。我因为跟着舅舅卖桃子,所以去过很多地方,我见过一个回族大叔,在外地打工的时候不幸全身烧伤,回家治疗的时候花光了所有积蓄,但是在看到我们卖桃子时,他还是叫住了我们,仔细地挑了三个桃子,拿回家和家人一起吃;也见过捡垃圾的老奶奶,因为饿,因为口渴,不好意思地问我们能不能给她一个桃子。桃子成熟的季节,就是我们这个地方幸福时刻的开始,因为春耕欠下的账能还上了;因为孩子上学,全家收紧的裤腰带也能松一下了;外出卖桃子的时候,也能和孩子一起吃一碗炒面片;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也能用田间地头的桃子果腹。而在桃子熟之后,会不断地有作物成熟,桃子刚好是一切的新开端,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只要桃子熟了,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好一点,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桃子里的世界里。土地是最后的根现在我其实不愿意去我家的地,因为坐在这块土地上,你能非常清楚地触碰到那些消失的事物。
在阳光的怀抱里,你能非常清晰地看到他们就在这片地上劳作,你能看到舅舅姨妈妈妈爷爷奶奶们一起劳作,一起吃着西瓜就着馒头吃完一餐。男人在那抽烟缓着,倒倒鞋里的土;女人则找块地方坐下来,慢慢休息。你能听到他们在说话,在聊家长里短,在聊今年的收成,在聊村里的八卦,孩子们也在乱糟糟地跑着,大一点的帮忙,小一点的帮倒忙,这一切都非常清晰。可是,你一回头,这些又都没有了,明明是那么强烈地存在过的人和事,好像一场梦一样,随着年华慢慢变了模样,你往前一蹦,就都没有了。然后,有一个声音告诉你,这些景象,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世界似乎是空空荡荡的,没人会回应你,你能抓住的只有脚下的土地,一直陪着你的,也只有这熟悉的土地。挥向远方的锄头人这一生都是在不断地站起来,而我们这些农民的孩子,则是一直在地里面站起来,努力从地里面跨出去,最后又热烈地奔向这片土地,用力抱紧这块土地。可能最后我们满目疮痍,也可能功成名就,名满天下,但无论怎样,土地都会接纳你。我这一生看过最有力量的画面,永远会是我的妈妈在烈日下,举起锄头,用力地开垦土地的那个瞬间,那一瞬间所带给我的冲击,将会充斥着我的一生。妈妈用她的生命,用她的汗水浇灌了这片土地,哺育我长大成人。现在的我,也拿起了锄头,只不过,我的土地是外面广袤的世界,我会始终记得我是农民的儿子,我是土地的孩子。而当我老去的时候,我会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再站上那河谷两岸的山崖,看看那天上的太阳,谢谢它横冲直撞的光,给这块土地带来的力量;也会踏一下脚下的这块土地,感谢她给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生存的信仰。我将会很高兴,并且很荣幸,能在她的怀抱里休眠。暂时的尾声我很喜欢崔健先生的《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野》。每当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我身边的叔叔伯伯们的那股疯劲,他们肆意挥洒汗水,拼命生活,酣畅淋漓地去面对一切,大碗喝酒,醉酒后手舞足蹈。虽然生活的担子很重,但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就会笑着去面对一切,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土地给予他们的信仰,只要地在,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永远热爱这片土地,也永远热泪盈眶地去爱这个世界。
(作者为城市建设学院2019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