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22日,将是我终身铭记的日子。
那天天气很好,我们起了个大早奔赴渭源县大安乡。当车子行至定渭公路的县区交界处时,一个个白云团像是超级棉花糖,离我们很近,伸手就能抓住,吃进嘴里。湛蓝的天空比大海还要宽广,澄澈致远方。在乡政府院儿里,同事帮我拍了张照,留个纪念。还说,等帮扶结束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再拍一张,是为“有始有终”。
选择驻村的初衷,可能还是内心深处的乡村情结在作祟。我本生于农村,终因读书求学走出农村,受传统文化浸染,加上学的多是人文专业,对农村总是带着一些“乡愁”。这种情愫随着求学地越来越远、工作后返乡回村时间越来越少、父母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差却变得越来越浓烈。另外,作为一个知识搬运工,总想“学以致用”,借此打消一些“乡愁”,比如乡村青年的职业选择与生涯规划、留守老人的心理健康……哪怕能做的并不多,也非常有限,但总归是一种“老吾老、幼吾幼”的良知,是做人的本分。
然而,离开的故乡早已回不去了。纵使偶尔回去,也只是匆匆过客,像极了村里人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回来也不过是“别家人”暂住。但驻村帮扶工作可以说是一种补偿“乡愁”的天赐良机,让我作别“钢铁城市”,重返乡土中国,与乡村干部同吃同住同工作,与村民们建立起一种社区生活共同体。在这个过程中,我成为村中一员,与村社干部、村民们一起,为了全村的经济社会发展和村民们的切身利益而奋斗。此村是我村,此在是我在。从此我与这里,荣辱与共。
那天下午,我们离开乡驻地约五公里,进入到邱家川村内的水泥硬化路,这是近几年脱贫攻坚期修筑的“为民路、富民路”。这里有山路十八弯,却不像西南土家有水路九连环,只有“一梁两川三湾”六个社,景家梁在定渭公路经过的山梁上,邱家川、庙川在山脚下,张家湾、冯家湾、秦家湾在近似U型的半山腰。这里海拔2100-2400多米,主要种植“定西三宝”土豆洋芋马铃薯、大小豌豆、玉米、小麦、燕麦、胡麻等农作物,党参、黄芪、黄芩等中药材,和甘肃广袤的农村地区一样,主要养殖牛羊猪鸡兔等家禽家畜——它们给村民们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和小猫小狗一起也是更多留守在村老人、妇女、儿童的“精神陪伴者”。
入村后我们住在村党群服务中心旁边的榨油厂院内,也是以前的村小。随着生活条件不断改善和对优质教育资源更加重视,很多村民千方百计创造条件把孩子送到市县城区或者乡镇中心学校去上学。日子好坏不能穷孩子,更不能穷教育,这几乎是每一个经济相对贫困地区人们的朴素观念和理想追求,也是他们在这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勤劳作的同时,播下希望的种子,对未知未来的美好期许。这是到村第三天,我给全村考上大学的同学和家长们做完高考志愿填报、专业选择和职业生涯规划辅导与咨询后的深切体会。我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和父母,那些平常不曾追忆的过去而此刻却画面清晰。
在后来经常入户、同村民们聊天时得知,包括村主任在内的很多同龄人小时候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学。在基础教育学制未曾改革以前,村里很多人的校园生活就在这里度过,他们从四周来学校的路途曲折坎坷又遥远,但知识的力量和美好的校园生活似乎冲淡了这种身体的困苦和艰辛。每当描绘起当年在此上学的情景,他们的脸上还能看到孩提般纯真的笑容。夏日,仰望蓝天抑或星空,朗朗的读书声、少年的欢笑声、打闹声似乎还在学校上空飘荡,但他们早已是带着从这个校园里学到的基础知识、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人。
当年的孩童们早已是人过中年,当年的青年夫妇如今也已变老,就像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一样,有些人早已不在,有些人也早已离开。留守在这里的妇女老幼,是这个小山村里的坚守,坚守着外出务工青年人的家,坚守着漂泊在外游子的故乡。驻村,就是把他乡当故乡,吃住在村,远离亲友,以村为家。入户走访,了解民生民情;田间地头,做好访农问产;绿化美化,改善人居环境;德法共治,提升文明乡风;疫情防控,守卫村民安康;关爱服务,帮助老弱病残,这是驻村工作的日常,却又不平常。
从学校临走时,有朋友说,去了写篇文章,题目就叫“邱家川,我来了!”“你好!邱家川”……然而,一年了,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剩下了四季更替——来时山川翠绿抱,匆忙一夏清凉消。短暂秋天云雾绕,漫长冬日雪花飘。寒冷刺骨火炉烧,队友三人相关照。任它狂风还怒号,晴空夜月上树梢。驻村工作一年来,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思想到行动、从理念到实在、从理想到现实,我从一个校园知识人变成了乡村帮扶人。
再过几天,夏至将至。夏至,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