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已有几月余,由于一场寒潮,天气迅速降下了温度。我觉得很是巧合与浪漫,因为今年古人设定为“立冬”的这天,确确实实将秋与冬分割了。
冰凉的温度将时间也冻住,天亮的更晚,也黑的更早。缓慢,是冬的作息,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应和着冬。而人一旦慢了下来,思绪就会无尽地膨胀——家,在寒冬下更显得热烈如火的家,我是如此深切地在思念着。
对家的记忆,是有着分界线的。
曾经,尽管我是在父母的身边长大,却很少从家里体会到温暖的感觉。父母很忙,那时上小学的我中午都很少吃过热饭,周末也常常是用泡面糊弄日子。但这并不足以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真正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每天下课回家之后,每个难捱的假期里,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淡化成了一片虚无,那片虚无里只剩下无边的孤寂。那时我年纪尚小,父母为了防止我胡乱出门发生意外,只好无可奈何地锁住了家门,我总是无法出去,天地与我隔着一座山。
人是群居动物,长期处于孤独的状态,哪怕是成年人也容易迷失自我,难以感知乐趣。一个人的日子里,除了电视机先生的陪伴,我和花说过话,和镜子也说过话,世间万物都可以是我的朋友,只是他们不曾回应我,没有什么会回应我。于是每天就这样孤独又枯燥地重复着,我的生活是一汪死去的泉水。
不过我从来不觉得该怪罪父母,我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责怪为了家庭而辛苦奔波的父母。我谅解他们,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样的日子。只是,我与父母之间的距离怎么近如咫尺,却也好像隔着天涯呢?怎么这四四方方的家里,我只摸得到一片冰凉。
高三那一整年,母亲都在家专心照顾我的起居,为我准备一日三餐。但我不懂事地闭上了眼,我没有看到。没有看到为了买最新鲜的食材每天四五点起床的她眼下深深的疲惫;没有看到她准备一餐饭就要花好几个小时,甚至细心到可爱地摆上一个好看的盘;更没有看到我不耐地告诉她吃腻了,她的眼神居然是愧疚,居然是惶恐……为什么是惶恐呢?她可是我的母亲,母亲为什么要惶恐孩子!我被这惶恐的眼神惊醒了。我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你做得很好吃,我每天都吃得很干净。”她说:“真的吗?你别骗我。我好担心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也做不好。”此时,我的心里经历了一场沧海桑田,动荡到我哑口无声。我望着她,“不骗你。”心中暗暗发誓,此后每一餐饭都要吃得认真。
后来高考成绩下来,看到分数后自己都觉得愧对父母,也愧对十几年的读书时光。别人问起我时,我都得扭捏半天才说出口,甚至已经准备好被父母谴责之后回去复读。但是父母特别高兴,别人问起我的成绩时,他们笑意盈盈,回答有力,毫不犹豫。我原本以为是父母误会我的分数挺不错,但有人在我父母面前揶揄我的成绩是上不了好大学时,他们说:“我们知道。这又怎么样?又没有碍着谁。”我才知道他们什么都明白。
他们二位认真地给我送了毕业礼物之后,告诉我:“爸妈从你小时候起就不指望你成为优秀的龙凤,只要你开心,还能吃得多,就够了!”我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我害怕黑,怕得在夜里不敢动弹。但每次和父母吵完架之后,我就愤怒到睡不着,一点也不惧怕夜的威胁,还能趁黑独自去表姐家玩个开心。因此我一直觉得愤怒是勇气。但现在我突然明白,愤怒从来不是勇气,愤怒滋生了夜的古怪。爱才是勇气,爱会让人上天堂。比如现在,我从未如此有底气,从未如此勇敢。
从此,家的印象在脑中就是燃烧着的火,温暖,明亮。于是寒冬里的人,开始思念起那个如火一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