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辛丑孟冬，有远客至，与班荆，问诸山翁：人皆谓汝乃山水痴，堪知否，孰冠高名海右，孰闻仙境云中？

初，翁默而不语，少顷，抃笑而歌曰：噫，高莫高乎劳山，仙莫仙乎雾凇。山虽高然常陟，凇仙晔而难逢。趋之念念，十而九空。夫惟勿忘，终睹仙踪。君不见——

簌簌摇兮玉树，雰雰坠兮琼枝。缕缕披兮鹤羽，翩翩飞兮葭衣。酩酊游兮晶殿，朦胧入兮瑶池。吞冰旄兮北海，掇雪蕊兮东篱。

紫尘起处，浮烟大梦迷津；青霭飞时，仙子长空逍渡。堪叹姮娥，娉婷何陟广寒。且随姑射，绰约但凭风露。霁雪滥觞，三千云水；晴暾发轫，十万光风。以我怀襟，延迎坦荡；与君丘壑，跬步从容。笔端松墨，开梦华之寥廓；崖隙霜红，写骨意之嶙峋。留白凿空兮，天地何须颜色；凌凇负雪兮，江山更见精神！

客闻而喜，俄而见忡：其景虽瑰，其境虽仙，奈何彼之高寒也乎？

山翁答曰：干枝无意，漠漠横戈；素手有情，纤纤琢玉。君不闻——

洵非高邈旷幽之地，艰危困厄之时，无以睹伟瑰奇丽之景，抵超拔宏轩之境。信有以也。仲尼登岳，天下小矣；曹公临碣，沧海伏焉。伯玉台歌，万古独孤从此尽；仲宣楼赋，千年忧怅为之空。滕阁蜚名，幸逢微命书生；茅山存道，隐卧白云宰相。风扬猛士，加海内几朝威武；雪落大河，出人间一阕昆仑。

当时是也，簌簌崖巅吹雪，幽幽林下来风。客抚髯而颔首，颇以为也。

山翁又道：吾稻粱而外，盖平生之所嗜，一山水，一诗赋也。一壶一杖，溯荒林之杳径；半执半痴，抛浮世之虚名。且端瓢饮，陋巷几曾改乐；但抚牙琴，冷泉莫不知音。

噫嘘兮，凡天下者，江海一脉，云水同心。譬如劳山，其峰拔乎云上，其根扎乎流深。譬如雾凇，万丈云心天外，三生玉骨林嵚。

九曲迢行，苍泱烟霭。一朝忽遇，磊落林凇。烈风飙过寒巅，莽榛作弓角之鸣；卓木寂迎沃雪，岭壑开琼瑶之境。棘路量天，尺履犹存远志；琅台把盏，丈夫岂叹白头。

当其遇也，合当击楫翻弦，蓬沧举济；若夫不遇，何必向隅拍槛，兴比牢骚。譬如劳山寻凇，虽耿耿以求，念念以期，然造化万千，娑婆气象，岂一二遂迎人意欤？未若因其时，安所处，行止由心，俯仰随遇，不亦说乎？

如是，则天下之时时地地，无不仙升高蹈大观之境境矣。或忖凡霁月光风者，非止观照于天地，亦自生发于襟怀胸臆乎？以是，观劳山雾凇，则凇无凇有、凇生凇灭，皆可行行道道也哉。诘屈草草，不知所云。为记。

附：

霜天晓角· 劳山雾凇

点点霜红，山山白首翁。

谁把干枝琢出，三万朵，玉玲珑。

冲襟气自雄，大河沧海中。

总把浮烟吹尽，天外雪，又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