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

西南大学 - 《西南大学报》

归乡之路

作者:◆ 文学院 胡伟婧    
2021-04-30    

那天表妹生日,我们一家人回家乡给她庆生。回家的路上平整通畅,那曾经在自行车前杆儿“座位”的颠簸记忆,若不是额角仍有那次被颠下车去而留下拇指大小的疤痕,早就被时光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自念书起,我便不在家乡生活。父母把我送到城里读书,我便也争气,考上了大学。如今已是多年未归,记忆中的家乡是个居于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人多却穷。有一所不大不小的学校紧挨着破废的洗涤厂和灰烟弥漫的耐火厂,连成长长的一截,对着一片不高不低的屋,中间隔着的是一条窄窄的路。路的一旁种着一排歪七扭八的树,隔得甚远,间或有一两个“冂”形的垃圾堆,这“琳琅满目”的垃圾堆便是放羊人常常爱来的地方。我们最爱挤在羊群的对面,看它们用长嘴拱着绿皮带点儿红瓤的西瓜,或是沾满泥土的土豆皮,然后顺势在肥硕的圆尾巴后,挤出一粒一粒黑亮亮的羊粪蛋儿。散落在垃圾堆里,堆多了就蔓延到路上,车来人往,变成了棋局上玄妙的黑子;滚落到别的长嘴旁,稍不留意便被羊们就着白菜帮子吃了进去,成个轮回的局势;跌落到旁边的树坑,就待着来年腐化,让这为数不多的歪脖儿树乘势长地更歪些。这在孩子们的眼里,都有趣得紧。

这土路多土,有时飞驰而过的车,定会卷起一阵风,搅拌着明明掩在地上的土,呛得人流了泪,迷了眼。虽说没那力气将“黑子”也一并卷起,但是浓烈的羊膻味儿带着粪蛋儿味儿混在一起,人们却闻得有些上头的感觉,满满都是回忆。不下雨还好些,待到了下雨天,你便可去看看,土浸润了水,变得绵软可塑。车轮或大或小,或宽或窄,或深或浅,都仿佛是约定好了似的,在下雨天作起了画。这也是必然,除了穷到只有两条腿儿,旁人是必不想带着两鞋泥巴回家的。可是村里真的是穷啊,这不,泥路里有时也会多几只没了主人的鞋,稳稳地嵌在路里,打趣说也可成为装饰哩。

若说起额角的疤痕,更是久远的回忆了。那年夏天,三叔带我去县里赶集会,整整一条大街,琳琳琅琅地摆满了两侧,小人书,糖葫芦,彩色气球,蔬菜水果,拔丝糖等等,还有流浪的猫狗,熙熙攘攘地涌出一种复杂又温暖的味道。我那天记得很清晰,我穿着那水洗蓝的攀带裤,一双走起路来咔咔响的小皮鞋,神气的很。我坐在叔叔的旧式自行车的前杆上,两腿一翘一翘地在车子的一侧跳舞,看着路上自家田里的绿得渗油的玉米叶,更是高兴起来。两手渐渐地离了三叔扯着耳朵叮嘱我要抓紧的车把杠,像只鸟儿似的,晃动起来,把两条粗溜溜的麻花辫也摔的噼啪响。叔一看我这样,惊出一身冷汗,立马停了车,给我在头上来了一巴掌。这下我可安分了,乖乖地抓着杠,勾着腿,把自己紧紧拴在这黑亮亮的凤凰牌自行车上,不时地转过头来,狡黠地看着三叔偷偷地笑,一丝不苟的叔也就被我逗笑了,我再撒娇地把头靠在三叔的胸脯上,三叔只好无奈地摇摇头,汗珠也随之而落,透着阳光,好看得很。听着午后蝉鸣的纷闹,叫得人有些乏困了。我扛不住中午汤面在胃里的暖洋洋,更扛不住三叔一路上哼哼唧唧唱的小曲儿,糊涂涂地一溜烟儿,在一个颠簸下,滚到了车下。一头就磕在了地上,血就像断了线的珠儿,也把三叔吓得够呛了。这下,可不必去赶集了,三叔立马带我回去。幸好我是从妈肚子里剖出来的,头没经着缝儿的挤压,所以格外地大而坚硬,奶奶总是笑着说,“你看,那个铁头娃又在院儿里撒土坷拉了。”所以,即使血都沾到了我的眼睛,即使三叔吓得仿佛看见了他的嫂子也就是我的妈那彪悍的模样似的抖得可怕,即使我觉得有点昏昏沉沉的,我却没有觉得很多痛,便也没有哭,甚至拉着三叔的衣服笑着说,“三叔,你怕啥?”一路上,三叔的手一直按着我的头,仿佛要按出个洞来,我能看到他在抖,可能是一种焦急,一种担忧,又有一种畏惧。我就看着午后的光,在我的眼中闪,一晃一晃的,看不清它的痕迹,就略了个影儿。

到了家,妈一看我这样,头一句话我至今都记着,老三,你把她放下吧。她头铁,没有大事的。肯定是她自己皮的慌,没事儿。我回忆到这里不禁又笑出声来,妈一直都是这样的,想让我独立,想让我坚强,从不惯着我。我也笑着说,三叔,放我下来吧。果然,妈把我带回里屋,脸盆接了些热水,把我像洗过年的猪头一样,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顺手拿出家里的药盒,撒了点儿药上去,一丝凉意加刺痛袭来,但是我早已习惯了,妈不喜欢娇气的孩子,我便也不爱哭。我本想努努嘴儿,挤出些眼泪来,求得母亲的可怜。但是努了半天,妈也没搭理我一眼,只是利落地包裹着我的头,像她包包子那样快且精干。我便没了趣,开始盯着妈的围裙,看看能不能看到那炸肉溅出来的油点儿,若有,岂不是今天又有肉可吃了?后来,那个伤口至今还在我额角,但是很浅很淡,妈后来说,伤了小口子,尽量不要缝针,在你面上,缝针留疤丑的很。我后来也习惯了留着一排齐齐的刘海儿,便更看不出来。

如今,爸妈在城里挣了钱,我们一家便搬进了新房。但我仍然怀念我的家乡,也怀念着家乡的那一条条路。是羊粪蛋儿,也是嵌鞋的路,是午后的光影,也是凤凰车的前把儿座。总之,我又一次走上了这归乡的路,记忆就在拉近又拉远中,清晰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