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微微张开了花苞的荷花赶上了那趟从盛夏驶来的火车,旅途中窗外的嫩嫩的柳叶打着卷儿,浓郁的柳树荫就像是梵·高的大胆的油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样,带来一点点难得的清凉。蔚蓝的天空跟刚被浆洗过的一样,干干净净的晾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不带半点云彩。顶着小小的花盘的小花儿沉沉地低着头,连大地都冒着热腾腾的嚣张的热气。平静静的湖面上展着绿莹莹的翅膀的蜻蜓高高低低地点水,一转身,浓浓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跟急匆匆的盛夏撞了个满怀。仿佛白驹过隙,突然想起回忆里的那两个人,想起那两个人的回忆,一半拂袖转身,一半悄然而至。
爷爷半眯着眼,舒舒服服的躺着那个似乎已经入世很久的老式摇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却还在听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收音机里传来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奶奶小心地啃着西瓜,还是优优雅雅的,老花镜就放在那本还没合上的书里。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过他们一半烟火,一半清欢的生活。
家有一把淡黄色的月牙儿木梳子,是专属于爷爷奶奶的。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鸡叫头一遍的时候,爷爷都会用那把梳子为奶奶梳头。爷爷从上往下梳,轻轻地,梳子抚过奶奶的银发,一遍又一遍,一缕又一缕……淡黄色的月牙儿梳子在奶奶的发丝间来回穿梭,让奶奶的银发看上去很整齐、把头发梳顺后,爷爷又用发圈熟练地把奶奶的头发扎成一个圆圆的发髻,最后用手捋一捋奶奶额前的几根“顽皮”的银丝,好让它们整齐地铺在上面。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享受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温馨的时光。奶奶的老头子虽然很熟练,但也总是要等到鸡叫第二遍的时候才能梳好奶奶的头发。因为啊,爷爷总是格外的认真。就这样,日子流水一般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爷爷也雷打不动的为奶奶梳了大半辈子的头发。淡黄色的月牙儿梳子一直从青丝梳到了白发。
许是这打鸣的公鸡太卖力了,竟然把沉睡的空气都叫醒了。两个人吃点简单清新的早餐,就开始了一天的生活。爷爷那个时候是位教书先生,也算得上是那个年代的“高级知识分子”了,这读书写字的活儿过了这么多年愣是没丢下。小心地取出来放在盒子里的老花镜,珍而重之的带好,活脱脱像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小学生。或是读读报,或是写写字,总归是其乐无穷的,兴致高的时候啊,也会即兴来吟上一首“大江东去,浪淘尽”,把自己读得满面春风。说来也巧,奶奶也是爷爷的学生呢。学生听老师“讲课”,自然又是一番风味了。但奶奶跟爷爷还是不一样的,奶奶更安静一些,更像是个安安静静的乖学生。
太阳渐渐热了,暑气慢慢蒸腾上来了,连躲在树荫下的蝉都开始聒噪起来了。两个人也都收起来了各自的东西,开始准备一天中的下一件事情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奶奶就坐在院里的枣树下捡黄豆,爷爷就搬出个小板凳来,跟着奶奶一起捡黄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不管是评论刚才报纸上某一篇精彩的文章,还是商量着一会儿吃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有了魔法,总能让这两个人那么融洽,那么和谐。
一转眼的时间,闷热的气息也都消了大半,要准备着晚饭了。奶奶还在枣树的树荫下坐着捡黄豆,爷爷却盯上了家里乱跑的花母鸡。爷爷盯了很久,转过头来,跟奶奶说,“你听听看,咱家的鸡在“疙瘩疙瘩疙瘩”的叫了,肯定是那只花母鸡下蛋了……”奶奶抬起头,对着爷爷扑哧一声开心地笑出了声。不等爷爷说完,奶奶就说,“好啊,等我捡完这一把,我就去给你煮鸡蛋。”爷爷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听话的点点头。
没等奶奶捡完最后的黄豆,爷爷就又跟奶奶说起这只被盯了好久的鸡。奶奶没忍住,扑哧又笑了一声。“你看你这个老馋猫儿,你说你饿了想让我收工做晚饭不就行了?非得跟我说咱家的这只花母鸡,这花母鸡明明都是早上才下蛋的呢……”奶奶说着把没捡完的那把黄豆扔回到筛子里,又把笸箩拉过来,缓缓站起来,双手垂了垂腰,又拍拍围裙,缓步走到院门口拿起靠墙的那把高粱苗笤帚,轻轻地把那些豆皮、坏豆、瘪豆、土坷垃扫到一起,又折回院门口把那个筐头和铁簸箕拎过来,那一小堆豆垃圾进了筐头里。这样才算是收了工了。一扭身,只看见了厨房里来来回回的影子,碎碎的。跟爷爷眼睛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