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 - 《北京大学校报》
书馆多情似故人
——纪念北大图书馆建馆120周年
2018-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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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岿
与北大图书馆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1988年新入学时，与绝大多数北大新生一样，是在图书馆统一安排的新生指导活动时。当然，刚刚踏进燕园大门不几天，就已经在笑谈中，听闻北大著名的“一塔湖图”风景，其中的“图”指的就是图书馆。那时的图书馆，远没有现在这般的气派。但是，对于从齐鲁大地西南端一个中等城市前来的我而言，第一次进学校图书馆，恐怕比刘姥姥进大观园更无知、更懵懂，只是没有更搞笑而已。
如今追忆，印象最深刻的当属三件物事。第一件是一进入大门、弥漫在走廊里浓浓的油墨书香。那阵挥之不去、也不想挥去的香气，如此地沁人心脾、令人神怡，让我禁不住偷偷地紧紧地吸了几下鼻子。那时，根本没想到，这几乎成了以后数十年，每次进北大图书馆的一个下意识动作。真可谓“闻得书香满心悦，终生情定一念间”。
第二件是一个个抽屉里排得满满的索书卡。借阅室外面的廊道里，有几排一人多高、双臂多宽的柜子，仿佛中药房里常见的柜子，布满了正面也就巴掌大小的长抽屉。轻轻地拉开，抽屉里是一张一张的索书卡，按照书名的拼音顺序整齐而又紧密地排列着。借书的第一步就是打开抽屉，用手指不断拨弄着索书卡，找到自己心仪的书，按照索书卡上的信息填写索书单，交给图书馆工作人员，等待片刻就会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到书了，或者自己到开架借阅室的书架上去找。这种找书的感觉，应该不是现在在电脑屏幕上输入书名或关键词、按一下回车键所能体会到的。虽然效率远不如当今，却也多了一份苦寻而喜得的心情。
第三件是图书馆管理员的一番话。“你们上的是不同专业，但你们要读的书绝不应该仅仅只是本专业的。北大图书馆的藏书非常丰富，你们应该充分利用短短的在校时间，充分地享受这里的书籍。”她的话对于初入大学殿堂的我而言，仿佛醍醐灌顶，我也因此在本科期间借了许多法律以外的书籍。
图书馆的新生指导结束以后，我就爱上了图书馆。每天清晨，拎着饭盒兜子，背着书包，赶在图书馆开门之前，与一帮同样的“早起鸟”挤在门口。待大门开启之际，我们飞一般地奔向自习室，占据一天都属于自己的座位。如果上午第一、二节有课，也要在座位上摆上一本书，表明该座已经有主。那时图书馆自习室的座位是远不能满足需求的。喜欢泡图书馆的，就必须采取这一占座方式。关于占座，没有明确的规则，却是同学们都认可的，稍有争执，皆按潜规则解决。还有一条潜规则，占座只是当天有效。过夜以后，第二天一大早捷足先登的同学，即便座位上放着一本书或者其他物件，也可不予理睬，将其一并堆放在自习室一角即可。这也就是书虫们为什么每天都要早起去抢座的原因。
在图书馆自习室有一席之地的好处很多。白天没有课的时候，或者这堂课与那堂课之间存在较大时间间隔，就可以来这里看书、整理笔记或者写点什么。累了，可以信步走到开架阅览室、杂志阅览室，随便翻翻。晚上一般课程较少，在这里，大把时间可用于静心学习。甚至，与同学恋人一起读书，休息时一同到馆外花前月下，也不用担心回来没有了座位。当然，这是亲眼目睹、欣羡不已而自己从未登入的状态。自习室很少有稀稀落落、冷冷清清的时候。冬天，暖气开启，挡风门帘挂上，夏天，温度上升，吊顶风扇转起，在挤得满满的自习室里，会感受一种特有的、混杂的体味。刚从书香扑鼻的走廊中进去，可能会有短暂的不适应，但很快，也就会融入其中，不知身在哪座山中了。等到闭馆铃声响起，就可以收拾书包、饭兜，感觉收获满满地回到宿舍。那里，必定是一番嘈杂、喧哗、高谈阔论、嬉笑怒骂，别样的天地。
随着年龄的增长，宿舍由十人一个大套间变成四人一间（硕士期间）、两人一间（博士期间），去图书馆的时间大幅减少了。此后，自己有幸成为北大教员，有了属于自己的住房，再之后，又在法学院拥有了十分宽敞的办公室，有足够的空间成就自己的小图书室，就更是鲜有在图书馆逗留的必要了。然而，图书馆的藏书依旧是我研究所仰赖的重要资源。一是自己的购书毕竟有限，二是有些书籍为研究一时之需，却无收藏的价值，三是近年来投入较多的食品安全法治课题，属于交叉学科领域，所需资料文献更多只能在图书馆找到，四是一直笃信“书非借不能读也”，限定的还书期可以让阅读紧张起来。故而，图书馆仍然是经常借书之所。
现在的北大图书馆还有一样让我欢喜不尽、方便研究的先进利器，就是馆际借阅。大学期间，图书馆尚没有此项功能。有时，为了一本学校图书馆没有的书，会坐上332路汽车，一路哐哐当当地到国家图书馆，在更加硕大的馆室里跑来跑去。由于来回不便，查书找书效率较低，也就没有经常为之。记不得何时起，偶然发现学校图书馆有了馆际借阅。试了一下，居然非常好用。从国家图书馆网站获得欲借之书的信息，在学校图书馆网站馆际借阅栏填写相关信息，两三天之后，就可以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告知书已经可以在校图书馆提取。如此，基本可以足不出校园，就借到自己想看的书了。
北眺未名湖，南瞰燕南园，西临静园院落，东接文史地学楼。这就是北大图书馆矗立的地方。她静静地矗立着、凝视着：春天黄灿灿迎春花尽情绽放，夏天浓浓绿荫遮天蔽日，秋天金色银杏铺满大道，冬天晶莹白雪飘絮世界。季节更替、光影流转、循环往复，尽收其恬淡的眼底。燕园的学子、老师、游客，无论来自世界和中国的何方，无论讲着何种语言和方言，或流连忘返，或匆匆擦肩，或慷慨激昂，或低声细语，或潜心静读，或击弦吟唱，也都会在她如水双眸中拨出涟漪而又悄然逝去。
只有她，时而如渊渟岳峙的长者，胸有丘壑，静水流深；时而如青春作伴的故人，漫卷诗书，意气风发。
只有她，历经两个甲子，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却永远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态，永远是清澈丰饶的活水源！
感于此，借明代于谦《观书》的意韵，赋诗一首，贺图书馆120周年庆：
书馆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胸有丘壑千万卷，抚读披览奈几成。
少年莘莘去复来，秘阁历久逐时新。
天光云影两甲子，岁次戊戌更逢春。
（作者为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