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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大学 - 《湘潭大学报》

何处丁香来

作者:■ 2014级会计学专业 朱彦斌    
2015-12-15     浏览(83)     (0)

  几十年来,大院里唯一不变的是那一株丁香,浑身伤痕累累,却长得极茂盛。
  据说,曾有人打过这树的主意,然而,三奶奶拖着一双病腿,一点点地挪到树根前,只是不住地哭。泪流了一地,一直流,一直流,眼看着那树根一点一点地湿透。
  三奶奶一生无子,不爱说笑。据说,三爷爷长得极好看,却没人晓得究竟有多好看,又有人说,他俩是远亲,这树就是他俩栽的,否则三奶奶怎么那么护着它。可那也是未知真假的。小时候,也有过一两回好奇地问过关于三爷爷的事,却总是被三奶奶训斥:“小孩子家家的,闲事倒管得不少。”我撇嘴逃开,心里却不以为意。
  然而,我还是很喜欢三奶奶,本来小孩子就不记仇,再加上三奶奶有一手绝活。
  一到五月,丁香花爬上了枝头,那幽幽淡淡、说不出来的清甜香气飘满了整个大院。满院的孩子都喜欢围在这株丁香旁,齐声喊着“三奶奶打花儿做糕”。整个大院,就数三奶奶的糕做得最好,尤其是这用丁香花做的花糕,又甜又糯,紫色的外衣裹着蜜糖一样的馅料,叫人口齿留香,难以忘怀。以至于几十年来,大院出来的人,偶尔在外聚一次,不论老少,谈的最多的还是这丁香花糕。
  做糕,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做馅料开始,再到和面、擀皮儿,那个时候少有机器可用,纯手工的活计费时费力,更何况三奶奶每次做起来都是满满几大蒸笼,那股热情劲儿,像是要把自己腿脚不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有好几次,将打完的花拾起来送到三奶奶的厨房后,我并没有着急离开。阳光从厨房的小窗口里钻进来,蒸腾的水汽从灶台上飞扑过来,三奶奶就在这阳光和水汽之间来回奔走着。柔和的光线让她变得温柔起来,朦胧的水汽让她容光焕发。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三奶奶在笑,那总是皱巴巴的眉舒展开来,连带着那直成一条线的嘴也有了一丝上扬的痕迹。我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赶着将这个新闻告诉奶奶。奶奶放下了手头的针线,默默地低下头。
  大哥入伍的消息,早几个礼拜就传遍了街巷,家里人个个都喜气洋洋的。这是大院建国后出来的第一名军人,而且大哥要去的是空军部队。多少年了,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每天都有人来道喜,妈妈前前后后为大哥置办了几次行李,都觉得不够,后来还是爸爸出马拦住了妈妈。大哥走前的最后一天晚上,三奶奶颤悠悠地来到我们家,盯着大哥看了好久,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到后来,硬是让大哥穿着军装让她瞧瞧。眼看着三奶奶瞧着瞧着,像是要哭了,奶奶一把拉过三奶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临走的时候,三奶奶又恢复了常态,默默地塞给大哥一大包丁香花糕。
  可能是太年轻吧,我们这些小辈从没想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人老了,总有一死,况且,三奶奶这一辈子从不少的就是病痛。三奶奶终究还是住进了医院。每逢人来,她什么都不要,只是一遍遍地说着要找相片。可是,哪有人记得呢,老人无子无女,记挂的人本就少,再加上大院要搬迁,老人的东西不多也不少,一下子要找出来也绝非易事。最后的那个黄昏,老人叹了口气,略打起精神,执意要去看那株老树。
  我推着轮椅,逆着昏黄的光,慢慢地走过斑驳的青石板街,老人的眼已不甚清楚,可是才刚拐过半立的院门,她就哭了起来。
  这辈子,老人最关心的还是这株老丁香。
  老人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是个婴孩儿睡去一般,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后来,院里的年轻人在帮老人整理遗物时,竟真翻出了一张老相片,一寸的小照片上,是一位极英俊的青年军官,背书“民国十六年,广东航校”。
  有人猜,他是三奶奶的兄弟,死在了外地;也有人认为,那是三爷爷吧。奶奶看见了摇了摇头,半天才说了一句:“人都没了,再说起来,也没了意思啊。”
  那么多年来,三奶奶的故事只有这株老丁香最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