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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田学院 - 《莆田学院报》

“庆祝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征文比赛一等奖作品
小院春秋□电信系 程琳红

2008-12-12    


  那是座老院,草树杂生、青苔漫阶;土院墙经风雨的剥蚀已露出掺和在墙心里的砖头瓦砾来;房屋早已倾斜,记不清是哪年添加的几根木撑柱风吹雨淋变得斑斑驳驳了;屋脊和檐口杂乱地长些狗尾草,一到夏天,便出一穗穗小小的狗尾巴花儿来……小院低湿,三伏多雨;常积水,进进出出不免要淌水。夏夜虫鸣四起,在小院里纳凉,原本很惬意,可蚊子特多。到了冬天满院的野草枯死了,只留下一棵叶子稀落的柿树。小院则显得几分荒芜凄凉。
  小院虽有几间房屋,但伯叔子侄众多,居住在一起很有些挤。房屋年久失修,大雨大漏、小雨小漏。倘瞌睡太死,有时半夜里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一床被子便被滴湿一半。
  几年前,我家盖了五层小楼。我们搬家了,离开了这个小院。
  搬进新居后,祝贺我家乔迁的亲朋故旧络绎不绝。在找房子比找对象还难的今天,我们这个仅三口人的小家能住上这样的小楼,确实令人艳羡!每层一套三间,窗明几净。房子东西无碍,既可迎朝日又可睹夕阳晚霞;倘登天台极目远眺,半个县城的风光便尽收眼底。四层的三间住房做了最理想的安排:一间做父母寝室,一间做厨房,剩下的一间则作为我的闺房兼书房,五层是父亲的书房,其它两层和店面出租。清静阔绰、互不干扰。与昔日的小院那间陈陋的小屋相比,确有天上人间之别!7777777然而,奇怪得很,自搬进新居以后,一种莫名的抑郁感渐渐滋生了,而且这抑郁与日俱增……每天我放学回来,循着回环的楼梯向上旋去,随着一声门锁的碰响,仿佛我便被关在世界之外了。再也不似从前,可以听见初春的风抖动着嫩树枝的沙沙声,夏日的知了躲在叶片下的一声声长吟,秋雨滴落在叶上的脆响。即便是到了隆冬,也还可以听见肆虐的北风扑打着塑料薄膜的窗纸发出的簌簌声,在这声响的映衬下,会使我感到屋里的温煦和平添的生气……还有那躲在丛草深处的蟋蟀和蝈蝈,一入夜便竞相鸣唱直至天明。伏案时,它似乎可以掀动你的文思,困乏时,仿佛又能催你入睡。每逢雨后初霁的凌晨,不用你推开窗扉,一声声雀噪便会向你预报,今天是一个晴日……这一切声响都逝去了,仿佛消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以往,我总以为在那小院里生活是艰难的。小院里没有自来水,汲水很难,得一桶桶地从邻家院里的井中拎回来。母亲每天洗衣、淘菜、做饭,不知要拎着水桶在我家小院和邻家的院子间往返多少次?那院子的草丛也让她的脚踩出一条蹊径来。每逢雨天,小院积水径湿路滑,拎水就更苦了……夏天的夜晚,她忙完厨房的活去小院里洗衣时,一群群蚊蚋便嗡嗡地飞来直盯着她咬。父亲不忍心她一人受苦,便去小院里给她打扇,驱赶蚊蚋。这时,她便显出不安,几次催他回去,可父亲又怎能撇下她不管呢?……她当时唯一的宏愿似乎就是:有一天家里能安上自来水,让她从繁重的,家务重担中得到一些解脱。饭罢短暂的闲聊中,她常爱唠叨:“衣机又降价了!”“威力洗衣机听说获了奖……”我知道,她做梦也想有台洗衣机。可是连自来水都没有,想要洗衣机的梦想总归是梦想。
  可如今有了自来水,她却多了苦闷……早早做完了家务,她便常显得百无聊赖了。许多时候她总爱一个人坐着愣神,眸光里也渐渐少了生气。她再也不提及买洗衣机的事,或许她担心有了洗衣机,她会更感到寂寞……我猜想,她开始留恋那往昔的忙碌———忙碌构成她逝去的生活的生机。也许她更留恋那父亲为她驱赶蚊蚋,她洗衣的每一个炎热的夜。
  以往一家人的活动都局限在那小院的堂屋里。我读书的时候,寄居我家的小表弟总爱胡缠。母亲便要蹑手蹑足地走过来将孩子拉开,然后将他拉到屋隅去低声斥责一番。如今,我有了一间书房,母亲子自然欣悦,从此有了条件避免孩子对他的干扰———母亲向侄子下了禁令,不准孩子的脚跨进书房的门槛。
  宁静了,却也孤独了……每天,除了放学回来时,父女俩有一番短暂的亲昵和吃饭时听呱呱絮语之外,就再难听到他的脚步、笑语。此时,我不禁觉得过去在那恶劣环境下的生活也是甘甜的。我怀念那逝去的岁月———一入夜,母亲怕侄子打扰我,就早早地把孩子哄睡,再去忙她的家务活。床就在我的书桌边,我能听见小孩子均匀的鼾声和娓娓的梦呓。有时,母亲哄孩子睡觉时,调皮的孩子则是假寐,待母亲一走,他就睁开大眼睛,悄悄地叫起我来,和我絮絮叨叨地摆起“龙门阵”———或是耗子钻进大象的鼻子或是撒谎的孩子给狼吃掉了……我的笔许多时候是在他咿咿呀呀的话语的伴随下在作业本上流动的……母亲忙完活,每天夜里总要在书桌旁的床沿边坐上一会儿,她是在我沙沙的书写声中寻觅劳碌之后的慰藉?
  新居使我获得了宁静———也许这是我过去渴望过的,然而我却失去了……以往伯叔住在同一个小院里,妯娌间相处免不了口角。为了一些小事拌嘴。可如今,母亲却常提及哥嫂和侄儿侄女们。一说到他们,母亲总是忆起与他们相处时的好处来。这使我想起我们和哥嫂搬离小院的那天夜里的情景———装完了最后一车家什,他们把我和母亲送到小院门口。伯伯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他回过头来再三叮嘱:“你们一定要到我家来玩呵!一定呵!”我突然感到大家在这小院里共同生活了几十年,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口吻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这是陌生的开始,还是才领略到亲密的起步?我的母亲竟然也红了眼圈。这时,我那调皮的侄子从院的深处跑出来,他仿佛此时才明白:伯伯和婶婶就此分开了。他便闹着要跟去。也颇有些恋恋不舍,把孩子带走了,一贯调皮的孩子,其时,在我们的眼里也变得乖了……不觉间离开小院几年了!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和表弟站在阳台上眺望,不远处便是我的故园。可是那小院已连同它周围的院落都拆除了。只留下一堆败瓦颓垣。我竭力在那片废墟中寻找我那小院的遗址。没想到我的表弟居然也在寻觅我们原来的家,他指着那片废墟问我:“姐姐,为啥他们要拆我们的家呢?”我告诉他:“那里要修高房子。”孩子露出欣喜:“修好了,我们还回去吗?”我不能再回答孩子什么了,我知道他也留恋我们的小院,他那幼小的心灵也追寻,追寻一个孩提对生活的美好的回忆……其实,我也无法说清,小院给予孩子的温馨究竟是否多于苦难?记得小时,一场大风掀翻了我们厨房的油毛毡棚顶。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父母忙着重新铺上棚顶。父亲站在岌岌乎欲倾的竹棚上,母亲艰难地攀上木梯递油毛毡。一阵大风刮来,竹棚晃动起来,表弟吓得哭了,那哭声竟有些使人怆然……还有多少个不能成眠的风雨之夜,窗外的呼啸的风声令人悚然,屋内四处滴漏,我经常在父母仓惶忙碌的接漏时惊醒……也许,这一切孩子都已忘却了吧?……不过,未曾忘却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么?———如今常有这样的时候;当我早上循着回环的楼梯旋下五层楼时,见到满地落花、四处湿滑,才知晓昨夜的风雨。我便突然倍加怀念我的小院,昔日那些不眠的风雨夜虿。再使我感到苍凉,倒使我觉得那时的世界和生活离我那么近。
  我仿佛由此悟出了一些人生的道理,人心灵的弦索并不因物质的堆砌而能奏出欢快的旋律。苦难和温馨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是什么拘成了你的生活,使你认识到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这一点看来须重新认识和探索……我竭力在那堆败瓦颓垣中找寻我那小院的遗址……时至初春,小院的柿树该发芽了吧?遍地的枯草也该又生新绿了?我的壁虎到哪里去了呢?———每年炎夏,我伏案窗前,一些小虫和蚊蚋总爱从塑料薄膜的窗纸缝处往屋里钻,这时便有一条壁虎紧贴在窗外的塑料薄膜上尽情地吞噬那些欲往窗缝里钻的小虫们。开初,我有些怕它、厌它,但它却时常帮助我避免了虫扰。渐渐对它也产生了感情,谑称它为我的朋友……如今我的朋友还活着吗?
  我久久地伫立在阳台上,追寻着我对小院的记忆。我似乎找到了它在那片废墟中的位置,不错,它是那般狭小,可是它在我的心中是很大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