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里哈姆雷特、雷欧提斯、福丁布拉斯都肩负着杀父之仇。从结果上看,三者都算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哈姆雷特借毒剑和毒酒杀死了克劳迪斯、雷欧提斯用毒剑杀死了哈姆雷特、福丁布拉斯则称王收回了他父亲曾经丢失的领土。只是福丁布拉斯的复仇结果并不是自己谋取的,因而算不上成功复仇。对于复仇,三者在恨意和对复仇的态度表现出了较大的差异。
比起福丁布拉斯,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表现出更为了强烈的恨意。哈姆雷特无比迫切地想得知谁是杀父仇人:“赶快告诉我,让我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他也用了无数难听恶毒的言词来形容杀死他父亲的叔父:“杀人犯”、“恶徒”、“庸奴”、“戴王冠的丑角”、“盗国窃位的扒手”。雷欧提斯的恨意也非常强烈,他身着戎装率领军队冲入王宫时扬言“: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冷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王八。”但福丁布拉斯即使在开头打算攻打丹麦时,也只是选择了容易、计划性弱的方法——“召集了一群无赖之徒”,他只想要”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并不打算让丹麦王室偿命。受到阻挠后更是轻易放弃了丹麦,在途径丹麦时也都彬彬有礼。但是即使考虑到存在着福丁布拉斯只是表面顺从并没有放弃和也想偿命但是被丹麦人曲解为想收回土地的可能性,比起其他两人,他的恨意都是可以忍耐的、容易掩饰的甚至能轻易消逝的。
对于复仇行动的态度,雷欧提斯是最为主动和积极的,福丁布拉斯次之,哈姆雷特最模糊。雷欧提斯在听闻父亲死讯后就在法国组织了一队叛军冲入成本想取国王的性命,得知真凶后,同意国王的计谋,亲自上阵比拼,还主动提出要往开了利刃的剑上涂致命的毒药,复仇之心积极迫切。福丁布拉斯在开始也是主动计划和操持复仇大业。哈姆雷特虽然有很强的恨意,积极地响应父亲报仇的渴望,但是他过于被动总是按照他人的规划行动,甚至连他复仇的毒剑和毒药都是敌人帮他准备好的。“拉康认为,哈姆雷特从一开始就活在‘他者的时间’。按照父母的时间不去威登堡,按照新王的时间去英国,与雷欧提斯按照约定时间进行决斗,哈姆雷特的行动均以他者的意愿为行为导向。”他唯一一次活在“自己的时间”是去母后寝宫前想去刺杀波洛涅斯,但是这唯一的主动最终由于他的内心的种种纠结而被暂缓。而且他的态度在积极和消极中游移,说要飞身杀仇的是他,不情愿复仇的也是他:“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直到最后,他还在用“你想,我是不是应该”这么柔弱的语气来向霍拉旭强调自己复仇的合法性。
这些充满差异的表现并不是凭空捏造的。恨意的强弱其实与三者的仇恨时间和动机充分性有关。如果把以父亲死亡为起始,最后一幕为终止的这段时间称为仇恨时间的话,福丁布拉斯的仇恨时间起码有十六年,雷欧提斯的为两个月,哈姆雷特的为四个多月。和哈姆雷特年龄相仿的福丁布拉斯在出生前后父亲就已经死了,可能连父子情感都没有培养起来,更别说是由爱才能生出的恨意浓厚的可能性了。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还分别直面了妹妹的尸体和母亲的痛苦纠结,这种比简短的死讯更加折磨。而从动机来看,福丁布拉斯只有王子为国家报仇、儿子为父报仇这两重动机,雷欧提斯则是维护贵族颜面、为父报仇、为发疯妹妹报仇这三重动机,哈姆雷特更有着四重动机——王子清奸王、为父报仇、除掉奸污母亲的人、杀想害死自己的人。
复仇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受到难度、悲伤程度、良心、性格的影响。《哈姆雷特》特别重视破除悲伤和一鼓作气对“流血”的复仇的重要性:“也许我会因此而失去勇气,让挥泪代替了流血。”“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话,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泪把它浇熄了。”“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一个人的心理是会随时变化的,稍一迟疑就会遭遇种种的迁延阻碍。”哈姆雷特作为仇人所掌控的王子权力和自由受限,作为儿子又受到母亲的限制,自己承认的“柔弱忧郁”到灵魂带给他无限感伤,“流血”复仇必然使他受到良心的谴责,谨慎而犹豫的性格又使他无法一鼓作气。雷欧提斯则不计地位与生死一心只想复仇。福丁布拉斯受影响的程度最轻微。 (本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