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初秋，我背着帆布包，独自一人辗转到这个沿海城市求学。从山村到城市，不习惯这里的车水马龙，不习惯入夜的霓虹和歌声，每夜每夜蜷在被窝里，怀恋老家黄昏的炊烟，还有那墙根下鸣唱的蟋蟀。那份孤寂，说不清道不明，我只是安慰自己，既然来了，不学成，便不走的。
岁月匆匆，大学结束，盛夏一来，许多人便要离开，各奔前程去了。离别前的时光是属于回忆的，奔忙了一天，深夜里，美滋滋躺在床上，黑着灯，想起在莆田的四年，恍若只是浮梦一场。
来莆田的第一个年头，是最美妙，也是最难捱。初来乍到，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陌生的。素来胆小，又不够聪慧，不敢一个人到学校外头去，生怕走丢了，寻不到回来的路；可是又按捺不住那份欣喜与好奇，这该是怎样一个城市？于是，时常三五个人相邀出门，走遍了莆田的大街小巷。
那时我与A最为要好，他比我先到这个城市，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已然懂得比我多，过得如鱼得水。两个人常常下了学，吃过晚饭便到大街上去走，一来买些日用品，二来他要教我认路的。他总说，等他走了以后，要是还不能独自出门，这可如何是好？我只是笑笑，也不回嘴，望着昏黄的路灯下，两只长长的影子，心里有些凄惶。
想来，我是不爱灯火通明的大马路的，闹市里十分体面的店铺我也不爱，和A最常去的是步行街，喜欢那边古老的小街小巷，大概是看起来破旧了些，又或者是年代久远了，我们管它叫旧街。那里面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哩。
旧街的情调和这个城市不甚相称，却像极了我老家的小镇，怪不得别有一番亲切。记忆里，旧街的青石小道最是迷人。有一回清晨，我们去得很早，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街两边的店铺还没开门。刚刚打扫过的青石街道温婉地向朝阳蜿蜒而去。一两家店主人起得早，夫妻两个一块儿卸门板，准备开门做生意，女的显然还没梳洗过，只是松垮垮在耳边挽着一个发髻，接过丈夫递过来的门板，笑盈盈和我们打招呼。这样画儿一样柔和温馨的情景，在外面喧嚣的大马路上是很难遇见了。
晴朗的黄昏，或是明媚的午后，A会带着我穿梭在旧街的小巷子里，不为了买东西，多半时间流连旧街的小店，把玩他们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这里有许多小店铺，卖各色各样的东西，衣服鞋子什么的，自不消说，有趣儿的是，这里能找到外头没有的东西，像什么种花用的瓦盆啦，旧时用来腌菜的坛子啦，还有印花篮布……那些上了年岁，被大城市遗忘的历史，都安静地沉睡在旧街。
一家铺子外挂一面大红布，两面歪歪地写着“金银”二字。见了这样的店铺，好是欢喜。这里做的是金银首饰的生意，店家或卖或买，卖出去他们自己打的稀奇古怪的手镯、项链什么的，有的时候也问客人买一些难得的金银玩意儿，我常常拉着A在里面看上好半天，一个一个试他们的银镯子。那些镯子做工自然比不得外头大店铺里的精致，却有着别样的风情，手工雕花，粗糙凝重，一直觉得金银就应该是旧一些，老一些才显得有韵味。常常去的，还有卖布匹的店铺。有时得了空，会裁一块粗布料子，一并买了针线回来，夜里盘坐在床上，点了灯，绣花来玩。
逛旧街，除了花样多，还有一个如今难得的乐趣，那便是享受讨价还价的得意。店家开了价，多少要他便宜一些，再便宜一些。遇到脾性好的，热情的店家，能够笑眯眯和你增一毛减一毛地说价；要是遇上急性子的，买了便买了，嫌贵就请别家看看。其实哪里是为了省下那么三五块呢，爱的是讨价还价间一来一回的人情味儿，不像大商场，挑好东西，付了钱，冷冰冰就走了。常常在旧街淘得心爱的宝贝，抱在怀里，拎在手上，还不忘一路和A回味一番，说说哪家店好，下回再来，哪家店不厚道，此后再也不来的话。
莆田的冬去得早。我是不畏寒的，春雨一过，出了太阳，便褪去肥滚滚的棉袄，急急打开箱子，翻出轻便的春衫来。我是不是还能再挑一个晴朗的夜晚，拉上要好的伙伴，欢欢喜喜跑到大街上乱走一气，满心雀跃？终究还是一个人，沿着青石街道走，有几只麻雀蹦跳着忘了情，扑到我脚边，又叽叽喳喳逃开。远处人影重重，潮湿的风走过日落，有点凉，转眼这春天也一阵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