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晨光刚染亮老屋檐角,后院的艾草就簌簌摇晃起来。母亲踮着脚摘叶子,竹竿打在叶片上的声响,惊醒了蜷在墙根的芦花鸡,扑棱棱地带起一阵尘土。我蹲在门槛边剥蒜,看她把艾草扎成束,绿莹莹的枝条在风里晃悠,像极了系在姑娘辫梢的绿丝带。屋檐下,父亲正把五彩绳挂在门环上,红、黄、蓝、白、黑的丝线绞成麻花状,在晨风里轻轻飘动,说是能系住好运,驱走五毒。
今年回乡下过端午,正赶上奶奶家收麦子。金黄的麦浪在风里翻涌,联合收割机的轰鸣震得人脚底发麻。我站在地头帮着装麦粒,笨拙地把麻袋口扎得歪歪扭扭。奶奶抹了把汗,笑着塞给我颗新摘的麦穗:城里人细皮嫩肉的,这活儿急不得。”劳作间隙,隔壁婶子喊我们去溪边洗草药浴。溪水里泡着菖蒲、艾草,还有不知名的野草,水都染成了碧绿色。大人们说,端午这天洗过这水,一年都不招蚊虫叮咬。我把脚伸进凉丝丝的溪水里,看着水草随波晃动,倒也觉得有趣。
厨房里弥漫着热气,奶奶戴着老花镜包粽子。她的手布满皱纹,却灵巧得很,粽叶在掌心转个圈,就成了小小的漏斗。我学着舀糯米,不是洒了一地,就是把馅料放得太多。奶奶也不恼,往我手里塞了颗蜜枣:“尝尝自家树上的枣,比城里买的甜。”灶台边,表姐正捣鼓着墨锭,把雄黄粉掺进墨里,做成蛤蟆形状。村里的孩子们排着队来要,说是端午佩上蛤蟆墨锭,能祛病消灾。我也得了一个,墨锭上还沾着表姐指尖的朱砂红。
后院的槐树下,堂哥正往门框上挂菖蒲。村里的孩子们举着五彩丝线编成的蛋兜,追着大白鹅跑。我找出颜料,在鸭蛋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笑脸,颜料蹭得满手都是。隔壁阿婆端来一碗雄黄酒,酒香里掺着草药味,说是抹在额头能辟邪。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在弟弟脑门上点了个“王”字,逗得他直乐。不知谁喊了一声“吃五黄”,桌上很快摆满了黄瓜、黄鳝、黄鱼,还有喷香的咸鸭蛋,蛋黄红得流油。
傍晚,炊烟袅袅升起。母亲掀开锅盖,热气裹着粽香扑面而来。剥开粽叶,糯米晶莹透亮,蜜枣的甜汁渗进每一粒米里。院外传来阵阵锣鼓声,原来是邻村在赛龙舟。虽然看不见河面的热闹,那铿锵的鼓点却穿过田野,敲得人心头痒痒的。夜色渐浓,村里的老人们聚在祠堂前,点燃艾草熏屋子,烟雾缭绕间,飘来阵阵驱虫的药香。
夜色渐深,床头的香囊轻轻晃动,艾草的香气混着粽香,让人心里格外踏实。这个端午,我在乡间的泥土里、灶台的烟火中,触摸到了传统节日最本真的模样。那些代代相传的习俗,就像老井里的水,看似寻常,却滋养着每一个游子的乡愁,把千百年的故事和情感,酿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