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流转，当第一缕氤氲着绿意的春风拂过冬日缄默的斑斑锈迹，我蹲在门槛边，看檐角坠下最后一滴冬的残泪———它砸进青砖缝隙，发出天地换卷轴的声响。窸窣泥土最先泄露季节的密语。蛰伏的虫蚁开始
，晨雾未散的园子里，铁锹掀开板结的冻土，腐叶深处渗出潮湿的气息。去年深埋的球茎顶破暗色外壳，嫩芽蜷曲的样子像新生儿攥紧的拳头，绒毛上还沾着夜露。这些地底的囚徒，终于等来了春暖花开的赦令。
老宅门前的溪水日渐丰盈。上游漂来的柳絮结成绒球，打着旋儿追逐游鱼的影子。浣衣的妇人蹲在青石埠头，棒槌声惊起苇丛里的白鹭。它掠过水面时，翅尖蘸着粼粼金粉，在倒影里写下潦草的诗行。
河滩的芦苇荡里，冰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汩汩春水像解冻的墨汁，洇湿了整幅素绢。渔人收起凿冰的钢钎，船橹搅碎倒映的云絮时，惊起一尾早醒的鲫鱼，它跃出水面的弧度，恰好够丈量残冬与新春的距离。
春天悄然来到了。她挟裹着远方的絮语，穿越层峦叠嶂的伏笔，在光与影的交织中，春日的藤蔓连接我们的脉搏，舒展成柔软的韵脚，低吟着生命的初醒。
我早发觉窗纱透进的亮不同了，那是一种掺了蜜色的柔光，楼顶晾晒的棉被吸饱阳光，膨松如云絮。巷口槐树抽出绿芽那天，货郎的拨浪鼓摇醒了整条街，漆色斑驳的担子里，除却针头线脑，竟藏着成串的蚕卵。邻家小妹用桑叶换取这些灰白小点，她托着蚕匾的样子，像捧着一匣即将羽化的星辰。市集上卖花阿婆的竹篮里换了模样，冷冽的腊梅换作水仙与风信子的清甜，连她的蓝布围裙中都兜着满裙春色，飘溢出一阵阵茉莉花香。路过中药铺，老先生在戥子称量金银花与夏枯草的间隙，摘下铜框眼镜，往我的口袋塞了把甘草。他说春气升发，该把陈年的苦都熬成回甘的汤。
早春的雨来得任性，总是唐突地瓢泼而下，沾着少许冷意，垂怜四月人间。前刻还晒着绣绷上的丝线，转眼就被雨追着收竹匾里的笋干。雨脚踩着瓦楞琴键，叮叮咚咚奏起即兴曲，檐溜在石阶凿出的小水洼里，涟漪套着涟漪。
天边的燕恰好掠过远山，远山刚好被晚霞点染，晚霞不偏不倚照在行人的身上，他们步履不停，蝴蝶时而扑棱在肩头。或许盼春之人不止我，世间的漂泊客，天黑心伤。那些奔走的人群，他们心里也积藏了冬天的雪，需要融化冰河，需要春风送暖。新叶在风中洋洋洒洒地舞动，河水依旧平稳地流动，青山溢满了月光，大自然治愈每一个白昼里奔走不歇的旅人。春风沉醉的夜晚，花开得更盛。如果有雨，那么青山的生机翻涌得更加高涨。
一年之际在于春，在春日里感受到的生命是无可比拟的辽阔。暮色浸染天边时，我望见风筝牵着云霞向更远更高奔去，线轴在掌心飞速旋转，麻绳磨出的灼热穿透光阴，烫着我的指腹。
春日序章已然拉开，且循春迹，作风无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