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月亮,总爱夜晚散步时抬头仰望,因为它映着我魂牵梦萦的童年。今年五一归乡,方知这冷玉寒魄原是浸着故土的体温——李益说“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原来游子望月时,月亦在云端回望故园。
故乡的夜空中,深蓝色的画布上缀满星辰,大小不一,都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比不上城里的繁华灯火,但那是我儿时的梦幻,曾天真地想过摘几颗星放进小罐子,饿时蘸着果酱吃掉。而那月儿也无比皎洁,周身散发着恬淡幽幽的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童年时故土的夜空是我见过最璀璨的迢迢星河,最旖旎的皎皎明月。
巫山一段云,故乡一片林。巫山有楚怀王朝思暮想的一段云雨,故乡有我心心念念的一片竹林,童年的影儿就穿透过这林间洒落,趁着假期我便故地重游了一番。春雨一落,竹子愈发葱郁高挺,竹笋也蹭了上来,一天天往上长,在夜风中翻涌成墨浪,竹节上还刻着当年量身高时歪斜的划痕。姜夔说“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而此刻浸润月华的春笋正破土而出,恍若岁月埋下的伏笔。指尖抚过苍苔斑驳的竹篱,忽然懂得范成大“满林啼络纬,织月一身愁”的况味——经纬交织的何止是月色,更是游子被故土经纬编织的心事。“哗哗——”故乡的小河淌着童年的回忆,依然蜿蜒。昔年与伙伴们掷石惊鹭的喧闹,早被光阴磨成青石板上模糊的水痕。独坐石桥看月影沉浮,流水依旧托着碎玉般的月光东去,却把我们的倒影永远镌刻在河床深处。
临别前夜,月光漫过母亲鬓边霜色,恰似韦庄笔下“皓腕凝霜雪”的工笔。忽觉故园原是个琥珀,将童稚的笑语、竹露的清响、流萤的轨迹都凝成永恒。那些被霓虹稀释的星辰,被汽笛惊散的蝉鸣,原来都安然沉睡在月亮的背面。
归途见弦月如银钩垂落天际,老井边的青苔,祠堂角的蛛网,连同竹影里斑驳的流年,都在月华中化作温润的玉髓。此去应知明月夜夜相照——照我如倦鸟归林,照故园如古玉生烟,照着永恒与刹那在月光里抵死缠绵。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护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