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得
爷爷的肩头像座矮矮的山，小时候总爱蹭着他泛白的衣领。那年村口高铁线打桩，他把我扛上肩：“快看，铁架子搭起来了，咱就去济南看你老姑，看看她天天念叨的荷花。”
那时的高铁线还是田里划出的小路，爷爷指着塔吊数：“一根、两根......高铁跑得比小火车还快。”他的胡茬蹭过我手背，语气里藏着比过年还浓的期待——老姑去济南三十年，他总说"等有空"，却把约定拖成相册里泛黄的合影。
通车那天，爷爷攥着车票根在路口站了很久。“时速300公里”映着他眯起的眼，忽然掏出皱巴巴的手帕，包着炒瓜子塞给我：“你老姑最爱吃。”可那年我中考，他又要照顾受伤的奶奶，去济南的事又搁置了。
后来，我考上济南的大学，收拾行李时翻出那张旧车票根。爷爷蹲在门口帮我绑行李箱，麻绳绕了三圈：“替爷爷看看大明湖，你老姑说荷花像粉霞。”他顿了顿，指甲抠着拉链头：“有空......咱一起坐回高铁？”阳光斜切过他的白发，弯曲的脊背，我却想起他意气风发扛着我在工地边一站半小时的模样。
事情来得突然，老姑走了。整理遗物发现她与爷爷的通信，最新一条停在半月前：“小洁考上济南的大学了，她去解放阁玩的时候去你那住两天，等我学会坐高铁了……”一条聊天框装不下几十年的思念。
不能再等了。我把那张老车票放进相框，拿手机订了两张票。检票时，爷爷下意识回身看我，被我扶住胳膊。他的手粗糙如荷叶，掌心的茧子蹭过我手腕。车厢里，他掏出油纸包：“你老姑爱吃的瓜子，我炒了半夜。”
老姑的墓在城郊小山坡。爷爷把瓜子撒在碑旁，风吹过，有几颗滚进草丛。他摸着碑字轻声说：“东兰啊，我坐高铁来了，比你说的还快。”山风裹着汽笛声掠过，他的白发在风里飘起。忽然懂了：原来人生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等将来”，而是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把“以后”变成“现在”。
返程时，爷爷靠在窗边睡着，他的呼噜声轻轻响着。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扛着我看铁路的男人，原来他的肩膀早已不再挺拔，却依然是我心里最能撑起岁月的山。
窗外的云追着高铁跑，下一站，济南西。阳光正好，风也温柔——愿所有未说出口的约定，都能被一声“走吧”，酿成最甜的重逢。爱从来不怕晚，怕的是把“下次”，等成了“再也没有下次”。
（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