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要拆迁了，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父亲那盘昔日跟随他“战斗”的象棋。三十二枚棋子泛着琥珀色的光，那是父亲五十余载岁月摩挲出的包浆，每道纹路里都凝结着他对棋盘世界的痴狂。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正在楚河汉界间穿梭，棋子叩击棋盘的脆响，与童年父亲教棋的记忆交织在一起。
“马走日，象守田，炮打隔山……”父亲教学的顺口溜虽不专业却异常好记。那时的我总感觉象棋太“老土”，但又贪恋能守在父亲身边的时刻，于是就会指着棋盘漫不经心地发问，面对我的疑惑，父亲浑浊的眼睛里却总盛着比星空还亮的光，把“楚河汉界”的故事讲得比武侠剧还精彩。
父亲是一位普通的渔民，闲暇之余非常爱下象棋。奶奶曾经说过，父亲为了学会下象棋，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在肚皮上画个棋盘，在黑暗中自己与自己推演对弈。为了不断增进棋艺，空闲时总是拎着他的“宝贝”找人切磋，切磋过后晚上回来再复盘。就这样父亲从一个象棋小白到下遍全村无敌手，甚至邻村的人也过来找他切磋棋艺。记忆中的父亲除了下象棋很厉害，他的木工活也非常了得，那些年，家里的八仙桌、电视柜、厨柜，都是父亲在别人家观摩后，回来自己画图纸，做尺寸，一斧一凿打造出来的。刨花纷飞的时光里，我总蹲在木屑堆里，把父亲递来的墨斗线抻得笔直。记忆里，他刨木头时木屑纷飞的身影，与棋盘前凝神落子的姿态，渐渐重叠成同一种执着的剪影。
父亲常说，“要是当年有书读，我也能考上大学。”也许是他自己对大学的执念，在我小时候他总说，“一定要把书读下去，走出农村。”每当我遇到挫折和困难的时候，他就会语重心长地讲，“娃儿人生如下棋，我们要统帅全局，而不是在乎现在的一点成败……”那时的我对这句话也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后来，才渐渐明白其中的真正道理，它蕴含了一位父亲的良苦用心和对子女的无限爱。
楚河汉界间，父亲执子落子，每一步推演皆是智慧的钻研；刨花纷飞处，他挥锯凿榫，每一道刻痕都是匠心的沉淀；而那份对大学的执念，恰似不灭的星火，支撑着他在生活的风雨中坚守如初。父亲这份执着坚韧的精神早已深深浸润我的生命，让我在面对困难时，始终怀揣着永不言弃的信念，拼尽全力做好每一件事情。
如今棋盘犹在，父亲却化作了照片里模糊的微笑。化疗最后那段日子，他瘦得脱了形，却还固执地要和我下盘棋。他的手像风中枯叶般颤抖，却依然把“帅”护在九宫中央。父亲用他的一生在教我，真正的胜利，不是吃掉对方多少棋子，而是在漫长的对弈里，始终守住心中的“将”。
（赵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