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课的讲台,始终横亘着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一端是教材中巍峨高耸的理想灯塔,另一端是学生脚下泥泞的现实土壤。作为一名高职院校的思政课教师,我时常感叹自己是一个笨拙的“翻译者”,努力将思政课话语体系中的宏大叙事翻译成学生能感知的烟火日常,却总在理论与现实的错位中碰壁。
教材体系的“云端逻辑”与学生的“地面诉求”的矛盾。翻开《思想道德与法治》教材,“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共产主义的信仰”等概念以工整的铅字排列,犹如云端之上的璀璨星辰,闪耀着理想的光芒。而台下学生的手机屏幕上,滚动着“就业焦虑”“租房压力”“学历贬值”的热搜词条。我在课堂上讲解“敬业、劳动创造幸福”时,有同学举起手机:“老师,被困在算法里的外卖员,他真的幸福吗?”“老师,我表哥在电子厂每天工作10小时,月薪五千,他的‘幸福’是被流水线创造的吗?”……这些问题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击我精心构建的“幸福”理论,我愣在讲台上,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劳模案例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叹息。教材的逻辑是线性的、正向的,但学生的现实却是碎片化的、充满张力的。他们更关心职业院校的“学历歧视链”,质疑“工匠精神能否兑换成实实在在的物质回报”。当理论无法解释他们亲历的困顿,思政课的权威性便在一次次沉默的对视中悄然瓦解。
课堂教学的“单向输出”与学生的“防御机制”的冲突。为了激活课堂,我尝试过一些教学改革方案:翻转课堂、情景教学、学习通智慧课堂……但学生总能找到破解之道。签到后溜出教室的身影、讨论环节复制粘贴的“标准答案”、课程视频后台1.5倍速的播放记录,都在无声宣告着某种消极抵抗。我曾试图通过增加互动环节来拉近与学生的距离,却发现学生们在面对敏感话题时,往往选择沉默或避而不谈。他们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戒备,仿佛在告诉我:“这些大道理,我们都懂,但现实呢?”这种“防御机制”让我深感无力,仿佛我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逾越。更令人无奈的是,思政课教学目标与学生的期待往往背道而驰:前者要求强化“意识形态引领”,后者却渴望“少些说教,多些干货”。某次课后,学委悄悄告诉我:“老师,其实大家不是讨厌思政课,只是觉得这些道理和找工作没关系。”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让我开始反思:当“课程实用性”成为高职教育的金科玉律时,思政课是否注定沦为“精致的摆设”?
教学评价的“数字牢笼”与教学效果“隐性呈现”的错位。在高职院校,教学评价往往依赖于一系列量化的指标,如学生到课率、抬头率、课堂互动次数、学生的满意度、考试通过率等等。这些数字化的评价标准,看似客观公正,实则构建了一个无形的“数字牢笼”,将思政课的教学效果简单化为一系列冰冷的数据。然而,思想政治教育在教育体系里扮演的角色从来不是一剂猛药,不可能立竿见影。思政课的真正价值,往往体现在那些难以量化的“隐形呈现”上——学生对社会现象理解的深度、价值观的塑造、道德情操的培养以及批判性思维的提升等等。这种教学效果的“隐形展现”,与数字化的教学评价之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我时常感到,即便我在课堂上讲得激情四溢,学生们也似乎有所触动,但当这些感受转化为冰冷的分数时,一切努力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坦白讲,教务系统里的评教分数,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为迎合评价标准,我们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设计形式新颖的教学活动,以吸引学生的注意力,提高他们的参与度,原本应该充满思辨与启迪的课堂,渐渐变成了取悦学生的“表演场”,事实上,看似热闹的课堂背后,却隐藏着学生对课程内容真实理解的缺失,也让思政课失去了应有的灵魂和深度。
困境固然沉重,但教育的魅力恰恰在于:它总能在绝望的缝隙中孕育微光。某次讲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学生突然展示手机里的负面新闻,教室里顿时泛起微妙躁动,这种即时性的对抗,让传统说教显得苍白无力,但正是在这样的碰撞中,让我触摸到了教育的真谛,我开始学着:
与时代痛点坦诚对话。不再回避尖锐问题,而是将“孔乙己的长衫”“小镇做题家”“内卷躺平”等网络议题引入课堂。在关于“学历贬值”的辩论中,引导学生思考“教育的本质是谋生工具还是人的解放”,鼓励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无论是赞同还是质疑,都力求在辩论中明辨是非,培养他们的批判性思维和独立判断能力,这样的课堂,虽然少了些表面的和谐,却多了份真实与深刻。
重建教师的“精神锚点”。开始接受教育是“慢的艺术”,不再强求每节课都“震撼心灵”,若能在一个学生心中种下思考的种子,便算功德一件;不再焦虑于教学评价标准,转而去珍惜那些“超纲”的课堂瞬间——比如讨论“孔乙己的长衫”时,学生眼中倏然亮起的光,因为我知道,教育的目的不是灌输,而是点燃火焰,让学生在思考中成长,在成长中觉醒。思政课教师注定是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我们清醒地看到理想与现实的鸿沟,却依然相信教育的力量;我们被时代的巨浪反复拍打,却始终紧握价值传承的缆绳,因为我们始终相信聚沙成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