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晨露未时,我总爱在校园南墙下驻足。青砖缝里斜斜探出的艾草,披着薄雾织就的轻纱,将六月的风浸染成墨绿色。那些锯齿状的叶片像极了一方方古砚,研磨着千年前的端午烟雨。
记忆中的艾香是外婆布衫上的针脚。她总在芒种前后挎竹篮进山,归来时裙裾沾满艾草清苦的芬芳。老屋门楣悬着的艾束与菖蒲,随晨风轻轻摇晃,在木格窗棂投下斑驳的暗影,仿佛《楚辞》里走失的韵脚,在梁间低徊不去。
今年端午恰逢毕业季。食堂蒸笼里腾起云雾般的白汽,裹挟着粽叶与糯米的缠绵,把玻璃窗晕染成半透明的青玉。邻座姑娘正往香囊里填艾绒,指尖翻飞间,五色丝线织就的锦鲤跃然掌心。忽然想起《荆楚岁时记》里说“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这流转千年的祈愿,此刻正化作她腕间一缕温柔的夕照。
我在素笺上记下这些光影。钢笔尖游走时,恍惚又见外婆执艾草沾雄黄酒,在黄裱纸上画钟馗像。朱砂点就的眉眼凌厉如刀,艾香却将锋刃裹成绵绵细雨。她说艾草是长在地上的星辰,根须里盘着驱邪扶正的魂灵。而今我捧着手机查考“艾”字甲骨文,发现那分明是双手捧草献祭的姿势———原来我们与先祖,始终隔着三千年的艾香遥遥相望。
暮色漫过教学楼时,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真空袋里的青团犹带霜痕,艾草汁染绿的糯米团里,豆沙馅甜得恰似童年。忽然明白端午从来不是留在日历上的节气,而是血脉里汩汩流淌的碧色溪流:当我们包粽缠缕、悬艾佩香时,分明是在用草木为笺,以习俗为墨,续写着未完成的《天问》。
此刻南墙下的艾草正在结籽,细碎的白花像缀满笺纸的标点。我轻轻折下一茎夹进笔记本,忽然期待多年后的某个端午,当某个少年翻开这页染着艾香的回忆,能在斑驳的墨迹里打捞出我们这代人的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