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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来时，如一场轻微的地震。 先是地底传来隐约的轰鸣，继而脚下微颤，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窗棂也发出吱呀的呻吟。我疑为错觉，然而震颤愈甚，终于连墙壁也摇晃起来。 待震动平息，检视四周，竟发现许多物事已悄然移位———原先放在案头的书，不知何时到了茶几上；挂在墙上的画，微微歪斜了；连我心里的某些念头，也颠倒了位置。

她来时总在雨季前。空气里悬着未成形的雨，瓷瓶插着的芍药耷下头颅，花瓣边缘泛起锈色。

有时又觉得，那更像一阵夏日的狂风。 先是远处树梢微动，继而风势渐猛，卷着热气扑面而来。风过处，树叶翻飞，显出灰白的背面，宛如无数惊慌的手掌。 风停后，满地狼藉，有折断的树枝，有吹落的果实，还有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纸片，上面写着陌生的字句。

奇怪的是，无论地震还是狂风，过后都难以精确描摹。 只记得当时确乎震动过，确乎狂吹过，而具体的细节，却如同沙滩上的足迹，被潮水一一抹平。问及旁人也罢，翻阅日记也罢，总寻不到完整的记录。 唯有几处裂痕，几片落叶，作为曾经发生过的证据。更奇怪的是，这些自然现象竟与一个人的形象重叠起来。我努力回想她的眉目，却只记起地震时吊灯摇晃的光影；欲追溯那人的声音，耳边却响起狂风穿过峡谷的呜咽。也许记忆本就是一种地质运动，将过往的岩层挤压变形；或者一场气象变化，把现实的轮廓吹得模糊不清。

现在偶有微震，我常疑为那场地震的余波；每遇大风，亦猜想是否那阵狂风的回旋。

事后回想起她， 感觉记起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种自然现象，一场轻微的地震、一阵夏日的狂风。 究竟是我将人记成了自然现象，还是自然现象本就有人的脾性？ 思索再三，终无答案。

只知道，有些人与地震狂风无异———来时惊天动地，去时留下一片需要重建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