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青石板总洇着水痕,我却偏爱在这样的清晨绕道而行。转过街角时,潮湿的风裹着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那堵爬满蔷薇的灰墙,正把三十年前的光阴,轻轻抖落在我肩头。
记忆里的蔷薇开得张扬,粉白花瓣像打翻的胭脂盒,顺着斑驳的砖墙倾泻而下。晨雾未散时,花瓣上凝着细碎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那年我八岁,总爱蹲在墙根,用树枝戳弄驮着花瓣的蚂蚁。突然一滴露水砸在脖颈,惊得我跳起来,惊飞了藏在花丛里的灰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开了,白发苍苍的陈阿婆探出身子 :“小囡别怕,快进来躲雨。”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蔷薇深处的小院。青瓦下挂着成串的干辣椒,廊下竹匾里晒着新采的茉莉。陈阿婆颤巍巍地端来青瓷碗,里头是浮着桂花的酒酿圆子。“慢慢吃,烫。”她用布满皱纹的手替我擦去嘴角的甜汤,腕间银镯叮当作响。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都往小院跑,帮阿婆择菜,听她讲年轻时做绣娘的故事。她教我辨认蔷薇品种,说粉团蔷薇像小姑娘的腮红,白玉堂则是月光凝成的花。
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推土机的轰鸣碾碎了小巷的宁静,陈阿婆的小院被贴上了拆迁告示。我哭着去见她,她正把最后一盆蔷薇移栽进粗陶盆。“带着这个走吧。”她把花盆塞进我怀里,“记住,只要心里有花,到哪儿都能闻到香。”后来我抱着那盆蔷薇随父母去了城市,可它终究没能熬过第一个寒冬。
去年清明返乡,那座小院早已换了模样,崭新的白墙泛着冷光,墙角孤零零栽着几株月季,花瓣怯生生地蜷着,再没有记忆里铺天盖地的烂漫。我站在旧址前发怔,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银镯声。转身看见佝偻的身影,灰白头发间别着朵干枯的蔷薇——是陈阿婆!原来她搬到了巷子尽头的老年公寓,仍在侍弄花草。“小囡长这么高了。”她拉着我的手,颤巍巍打开随身的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蔷薇花瓣,“想阿婆了,就闻闻这个。”
如今每当梅雨季来临,湿润的风里总会泛起若有似无的甜香。恍惚间,我又看见八岁的自己蹲在蔷薇花墙下,看蚂蚁驮着花瓣,听陈阿婆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原来有些香气早已刻进血脉,无论岁月如何更迭,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整个童年,连带着那些温暖的故事,重新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