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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坡是一条南低北高的校园要道，其北面终点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树木搭配，不知是哪位园艺师的杰作，站在路口，便可见证四季流转。

这个路口，向北延伸出一条仅供行人通行的砖石路，两旁整齐地种着十几棵碗口粗的玉兰，我就叫它“玉兰道”吧。

校园春最早，就在这玉兰道。因为，这里南侧毫无遮挡，阳光眷顾多。二三月里，当别处的玉兰还在与料峭春寒抗争时，这里的玉兰花苞已显色了。最早开的白玉兰，果真如白玉。即便是落到地上的残花，有的也依旧坚挺，似白玉雕的汤勺，似乎刚盛过百合汤，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附属小学的孩子列队放学，解散地点就在玉兰道的北端。放学后，他们三三两两地在树下徘徊，找寻依然完好的玉兰花瓣。亮黄的校服，加上飘动的红领巾，让手里的白玉兰显得分外洁白。要花瓣做什么呢？玩法可多了，玉兰花瓣质厚，且如香蕉皮一样受了伤就出现褐色的痕迹，因此你可以用指甲或者小棍子在上面戳出星星点点的图案。即便是成人，也无心参与了这游戏：他们的大鞋底踩过每一个花瓣，都印出不一样的花纹。

四月，玉兰花败，无需惋惜，精彩的接力赛在继续，原地左转90°，你会看到一排红叶李，悄然接过了下一棒。它们一面靠近高层大楼，不得伸展，便全部朝向道路，发展成r的样子，遮出一个拱形雨棚。红叶李，叶片红得发紫，花像缩小版的杏花，淡粉的花瓣围着红色的花蕊，单朵看来并不起眼。可它们一朵挨一朵，看不出边界，声势浩大，似乎风一吹就会来场花瓣雨，给过往的行人戴几朵头花。

五月，红叶李收摊，原地向后转！你会看到……好像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除了两三棵落单的红叶李，后面还缩着几个灰溜溜的树干。那是几株高大的刺槐。刺槐的分叉点如此高，这段路又如此短，以至于映入人眼睛的只有灰溜溜的树干。直到五六月份，你闻见甜香的槐花蜜的味道，仰头一看，才发现上面竟有个热闹的世界。那一串串雪白的槐花，在嫩绿色的密叶间，迎风招摇，像一串串别致的灯笼。

这槐花的香气，总能勾起我的馋虫。记忆中的槐花麦饭，将槐花裹上面粉蒸熟，再拌上蒜泥、麻油，一口扒拉一大筷子，满口香气中带着一丝丝甜。而小时候妈妈煎的槐花饼，焦黄中伴着星星点点翠绿的花托，香气扑鼻，让人从院门外就开始直咽口水。“槐花呀槐花，怎么长得这么高，让我眼馋却摘不到？”我受了这童年味道的诱惑，第二天便去早市寻觅，往年那个挑担卖槐花的乡下老人，今年又来了没。不过，这满树的香甜味，让我有点担心，因为槐花还是没有完全开放时好吃，等全部开放，虽然香甜，里面可能藏着吸完花蜜醉倒的各种小虫子，也就过季了。接着，再过十天半月，槐花要彻底告别了。满树的槐花，随风洒下，若不是风温暖柔和，倒叫人以为是大风卷起树上的雪呢。只不过这“雪”是不会融化的，只需半天，飘落的干花瓣就在路缘石的阻挡下堆积起一层层，一绺绺，连旁边墨绿的麦冬上，也都戴上了白纱盖头。

等槐花落尽，周围一片青绿，炎热的夏季就来了。路口东面尽头的爬山虎开始表演。虽然此时大地一片绿色、墙壁一片绿色，可爬山虎的绿是浓稠的、整齐的绿，像厚实的绿毯子，将整个大楼裹住，只剩几个白色的窗户。窗户，也不能说是完整的了，蔓延在窗边的爬山虎一个个探头朝窗内张望，仿佛是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爬山虎的叶子为什么这样整齐呢？每个叶尖都向下探，整齐得如同士兵列队。不过它们倒没在一动不动地站军姿，而是像手掌一样随风扇扇子，仿佛在帮房子降温，让人觉得闷热的夏天似乎清凉了一点。有时，甚至以为秋天马上要来。

不过，等秋天真来了，你的目光恐怕早已被路口南边的银杏吸引过去。不信？请原地右转90°。此刻，你正向南，面对着银杏坡。

“银杏坡”名副其实，两侧都是高大的银杏树。高大，却不显粗壮，树干约莫有水桶粗细，毕竟银杏生长缓慢，想必这些树也已站在这里几十年了吧。此前，它们满头的绿色叶片，和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像背景一样不起眼。而从深秋到初冬，他们悄悄吸收了阳光的颜色，积聚起来，由绿至浅黄，由浅黄至金黄。十一月，蝴蝶早已不再出没，这金黄的叶片如不怕冷的蝴蝶一样停驻在枝条上，连树干都给照得发亮，让人觉得暖了许多。校园有几处银杏，这里的是最不能忽略的。两侧的银杏枝像在空中相接，形成金色的拱门，在道路尽头又纷纷垂下几枝，引诱你去看它。阳光透过叶片，愈发金黄，金黄中间的缝隙中露出的天空，便比平常更蓝。当风吹来，银杏叶翩翩飞下的时候，孩子们弯着腰，寻觅最称心的银杏叶，将叶柄夹在两指间，只露出叶片，像停驻在手上的蝴蝶。偶尔，路过的老师们也会捡起几片，或许是回去做书签吧！

到最后一片银杏叶也坚持不住时，已是深冬。银杏树背后的雪松，带来了冬天的景致。雪松一直都在这里，但只在冬天，才成为主角。路口转弯处的那颗雪松，粗如井盖，然而顶端的枝条依旧纤细柔软，如凤尾般自然垂下。初雪来时，旁边的树上还没看到雪的影子，雪松已穿上了半透的白纱。随着雪花纷飞，雪松渐渐变成了银光闪闪的多层宝塔，似乎吸收了所有喧嚣，让整个世界静谧下来。即便雪很厚，你也不必担心它被包裹着喘不过气。顶端的松针总能戳破积雪，冒出点绿色的尖尖，留给你一些希望。

待积雪渐渐融化，冬季慢慢溜走，春天的脚步又近了。一年轮回，四季流转，你只需在路口回个头。看到了吗？路口北边的玉兰又已经满头花苞了。

（作者系心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