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纪年
一、冻土之下
去年深冬的地铁口，我曾与满地碎雪对峙。它们是从云端跌落的六边形墓碑，每一片都刻着未竟的誓言。那时我总在末班地铁的玻璃上呵气，画一个歪扭的太阳，看它在穿堂风里皲裂成冰花。
心理咨询室的沙发凹陷成子宫的形状，我在四十分钟里反复拆解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像被揉皱的病历本，每页都写着 "待定"。母亲总说我是腊月出生的孩子，该天生耐寒，可我分明在供暖充足的房间里冻出冻疮，在人群中央抱紧自己的影子。
二、裂痕中的光
转机发生在某个忘记拉窗帘的清晨。零下八度的阳光突然闯进来，在结霜的窗玻璃上烧出一条金线。我看见冰花在热力中舒展，像被宽恕的皱纹，原来坚硬如晶的事物，也会在温柔里流淌成河。
开始收集冬天的破绽：便利店加热的饭团会冒出炊烟，流浪猫在汽车底盘下织就的毛毡，还有地铁口卖烤红薯的老人，用裂口的手掌递送滚烫的希望。这些细碎的温度，慢慢熔解了我给自己浇筑的冰棺。
三、新芽纪年
惊蛰那天，我在花盆里发现去年埋下的银杏核。它早已裂开褐色的铠甲，嫩白的胚根正顶着陶粒生长。原来死亡与新生从来不是反义词，它们是年轮的正反面，是同一颗心脏的舒张与收缩。
现在的我学会了与冻土共处。把那些撕心裂肺的夜晚折成纸船，任它们在时间的河流里漂成星子；将自我怀疑的荆棘编成花环，戴在每个重新站起来的黎明。心理咨询师说这叫 "心理韧性"，而我更愿称它为 —— 学会在裂缝里种植月光。
四、春日阅读
此刻摊开的报纸上，油墨还带着暖意。有人在副刊写："所有没能杀死我们的，都在教我们写诗。" 窗外的玉兰正在褪去毛绒外套，它们曾在寒冬里裹紧褐色袈裟，如今却以决裂的姿态绽放，把整个春天撕成香喷喷的碎片。
合上报刊时，一枚去年秋天的梧桐叶从书页间滑落。它的脉络里封存着整个冬天的雨水，而边缘已经泛起新芽的鹅黄。原来凋零从不是终点，它是生命写给自己的情诗，是为了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与重生的自己重逢。
( 文/地信 221 赵丰年 )
( 图 / 质量 211 周雪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