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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财经大学 - 《中央财经大学校报》

最“穷” 的富爷

2025-05-09     浏览(18)     (0)

文章描述了颍城镇李家庄村支书李富成一生的经历,他带领村民修建水力加工厂、梨花路等,将贫穷的山村变成富裕的梨花地,自己一家却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孙子继承爷爷的事业,带领村子越来越富。

我是颍城镇李家庄人。爷爷大名李富成,听说是盼着家里能富起来求的名,因为这还有人喊他“富爷”。全村人提起他,都说他是大好人,还传个歇后语:“富爷当书记——越当越穷”。当然这个穷,不是村里穷,而是自己家穷。

打我记事起,爷爷就被十里八乡称为“李书记”,即便他离开多年后依然如此。记忆中的爷爷不算高大,是个肯干事的利落人。他很少提过去,许多事我也是从奶奶口中知道的。爷爷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佃农户家,兄弟姊妹三人,他排老二,家里穷孩子多,也就读了一年书,文墨不多。大爷长大离开村子入了党,建国后被安排在县城工作。三奶外出打工,不想早早嫁人,离家前收拾行李,还说出去挣了大钱再回来。爷爷不一样,哪也没去,说待在村里也能挣大钱,这话让三奶听去,笑得嘴都合不上,“等咱哥在这旮旯儿挣大钱哟”。村里的人都信得过爷爷,无论遇到什么大事小情,都喜欢同他讲,拉着我就说“找你爷爷准有办法”。

都说爷爷最“轴”,事不分大小,丁点差错不能有,刚二十就被乡亲选举为人民公社生产队领头人,三十多就当了全乡最年轻的书记,也是几个大队唯一“大字不识”的村支书。他“轴”自己学历低,说“文盲书记丑”,每天早上挨个找识字的人读文件,边学边写,遇到记不住的从不恼,靠“笨”办法傻乐,“我一直写,写到手都记住了,脑子还能不会吗?”。白天一有空他就挤着时间读,到晚上,爷爷捏着字典里的字一个个过,桌上的煤油灯偷偷在地上画出一团小黑影,这一画就摸不着早晚。奶奶柜子里现在还留着他第一次写的名字,一笔一划整齐工整,“正”得和他人一样。后来他会读书看报,常淘来一大摞报纸,隔三差五就把上面不识的字拿来考我,还照葫芦画瓢地一遍遍写。遇到我也不会的,我告诉他这字好像是这样读,他那股“轴”劲儿就上来了,说马虎不得,该怎么读就怎么读,学习是这样,做人更要这样。小时候的我不懂,只能跟着他一个劲点头。

跟爷爷一起工作过的老村长,一说起爷爷,浑浊的眼睛总泛着亮晶晶的光。他笑咪咪地说:“那老伙计工作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啥也不图。”听他说,爷爷因为表现好,市里好几次让他调去,但他都推辞了。他骗大家说,舍不得奶奶,要和老伴一起。和爷爷过了大半辈子,旁人不知,奶奶心里是明镜,他放不下村子,舍不得大家。平日奶奶没少埋怨爷爷顾不上家里,爷爷知道是心疼他,但也只笑笑装耳背,说:“城里的事我不一定干得来,但村里的事我能做得好。”后来我问他怎么这样好,啥都不图,爷爷笑着点我的额头,“其实你爷爷最贪心,图老多,图大家满意,图他们过得好,图咱们一起挣大钱”。

1968年,爷爷再次当选村支书,那时村里没有加工厂,十万斤粮食要人力运到五公里外加工。爷爷看在眼里急在心,到处联系置办设备,利用颍河办起第一个水力加工厂,解决了部分加工问题。但负荷量只能加工一半小麦。爷爷和上面反映后,同大家说:“一定想办法通上电,让粮食有处去。”他和村民们把物资从山脚运到山顶,踩在崎岖斜路上,嘴里叼着掉色的老烟斗,水泥压在肩头,边走边夸快掉队的几个,“小张几个比我有劲”。看到都累了,他就替大家说:“我这身子骨比不上,咱都歇歇。”说完也绝不是第一个放下,把水泥从一个肩头换到另一边,又走到大家前头,来回爬着十多公里的山,运送着物资。厂子是在泥泞山路里一步步走出来的,一个个肩头扛起来的,茫茫夜色遮不住家家户户的灯火通明,田里的粮食也找到了季节的归宿。

李家庄像一颗神明遗落的珍珠,隐匿在遥远幽深的山谷,镶嵌在层峦叠嶂间。然而,美丽的东西少不了危险。每当梅雨吞没山色,山村迷失在朦胧大雾,天空披上无尽灰纱,细雨斜织,凌乱的雨珠沿着古朴的瓦檐滑落,声声清脆,牵动着乡亲的心弦。山路本就崎岖,眼下更是泥泞,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稍有不慎,脚下便是滚滚雨幕下的山崖。我很少在家见到爷爷,他不是在忙碌的路上,就是在为路忙碌。他不懂“要想富先修路”的大道理,但偏就和这些土路“轴”上了。从修路、扩建、到硬化,总有爷爷的身影。初高中每次我回来,走那条路准能碰到他。最热最冷的天,路都熬不过他。这一熬就是十多年,爷爷后半生,都离不开路,自己打趣以后百年了把他的棺木运到路上走一圈。

路修了,他还“轴”村里的作物收成穷。爷爷去镇里开会听上级说搞好温饱,还要走条致富的门道。他没日没夜考察,拉着上面派来的专家绞尽脑汁,从山这头赶到山那头,最后把眼光落到院子里的一棵梨花树。这树比我年纪大,与爷爷友谊不浅,是我还没出生爷爷早早种下的。爷爷把它当宝贝侍弄,烈火骄阳下,驼着黑土色的背给梨花树松土、浇水,搭在肩的毛巾被汗浸得能拧出水;天寒地冻时,小老头裹着厚棉袄给她披上件更厚的衣裳,伸出的双手被冻得染上一层白霜。爷爷和专家通夜研究种梨花是不是致富的正道,还是小孩子的我早早睡下,自然不懂这些事情,但太阳和月亮比我清楚。原本村作物只有小麦,在他和镇种子站软磨硬泡下,好几百棵梨树苗进村了。爷爷按每家人数分发,几乎全村都种满了梨花树。看着试验田里梨花树一天天长高,开出朵朵洁白梨花,他脸上的笑比梨还甜。他带领乡亲们让几百亩薄田变成梨花地,梨花树上挂香梨,至今乡人还享受着梨花的福泽。

梅雨时节,一亩梨花袅袅,风中花团吐芬芳,片片梨花落月光,好似一夜白雪盖树头。梨花树上,细雨打湿,那抹白星星点点,分外迷人眼,似盏盏透亮无暇的明灯,清风一吹,满村处处留香。爷爷不语,只是淡淡笑着,像微醺的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一步一行。

爷爷这大半辈子,村子里上上下下大变样,多了好多新鲜玩意,路不难走了,屋亮堂了,病有的治了,学有的上了,腰包也鼓起来了。爷爷一家却没变,一直挤在简陋的砖瓦房里,从没用书记的身份占过便宜。听爸爸讲:“在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年代,上级给了一个名额,他们兄妹都符合,但爷爷没有推荐自己子女,反而给了一位贫农的孩子。隔壁村有人嘀咕,这人穷就算了还笨。奶奶也怪他,公家给你的全给别人了,爷爷却说,咱都是普通人,不搞特殊,旁人需要得紧能帮就帮,咱家孩子自己能考上。

爷爷离开好多年了,但大家总说梨树是另一个他。年轻时,他是梨花始开,肆意宣告着破绽的活力,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希望;中年时,他是梨树扎根,任凭风雨吹打,依然挺立坚韧;老年时,他是万梨予人,千树繁花的梨树结下果实,滋养这片土地,福泽无数心灵。

李家庄的每个人,何尝不是一棵棵梨树。梨花漫山遍野,像点点繁星洒落人间。千树万树梨花开,梨花香气扑面来,弥漫在山里每一个角落。风,也贪恋这清香,轻掠枝头,沾染着梨花香气,穿梭林间石道,向远方的未来诉说着我们的故事。爷爷百年那天,静默笼罩整个村子,沉重的脚步一下下落在他修的那条路,路旁的梨花树也安然不语,没有谁敢打扰这份悼念。纯白梨花瓣飘落,在风中悠悠打转,轻洒在梨木棺,为这伟大的灵魂无声的送行。

爷爷一辈子没离开这片土地,也没能大富大贵,但三奶总说爷爷是最富的人,他身上有的别人多少钱也买不去。那天如往常一样,我接起电话三奶说她想吃梨了,电话这头传去清亮的少年音,“正好我回来了”,三奶笑问“去哪了?”。少年撑起伞,雨滴轻敲石板路,娇嫩的梨花打圈旋转,从空中跳到少年的白衣上,是你来迎接我吗?

“我回——李家庄。”

梨花一树一树开,开满地,遍群山,流进古老的岁月。时间在石路上悄悄凝固,一年又一年,直到李家庄变梨家庄。后来村子里又传个歇后语“富爷的孙子当书记——越来越富”。当然这个富,不是自己富,是村子富。

(文/文化与传媒学院 2023级本科生 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