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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工业大学 - 《南京工业大学报》

正是人间好时节

作者:行管  2402  孙悦然    
2025-05-15     浏览(41)     (0)

水乡的青石板路浸着晨露,乌篷船轻碰堤岸,在水面摇曳出层层涟漪。 穗穗蹲在阿满伯的竹编摊前,指尖划过细密的篾条,竹香混着老人身上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十七岁离家上大学那天,阿满伯正是用这样的篾条编了一只竹蜻蜓,塞进她的帆布包。

“阿满伯,咱们把竹编筐、竹编桌椅放到网上卖吧,城里正流行呢。 ”穗穗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照着老人眼角如沟壑般的皱纹。 篾条在他的掌间灵活翻动,他收拢手掌拉紧篾条,光滑的篾条蹭过虎口那层厚厚的老茧,却再留不下新的痕迹。

阿满伯沉默不语,静静地吸着烟。 半晌,他掐灭烟头,叹道:“手艺人的东西,得摸得着才算数。 ”远处码头传来一阵悠悠的摇橹声。 只见同村返乡的林菽,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罐,橙黄透亮的桂花蜜溢出香甜。 他热情地招呼着:“尝尝? 咱村后山的蜜,可甜啦! ”那甜香萦绕在鼻尖,让穗穗想起十岁那年偷摘村尾老枇杷的情景,至今让她难以忘怀。

“阿满伯, 穗穗说得在理, 城里人现在都网购。 ”林菽单手扶着新编的竹椅,小声惊叹:“还得是老手艺,结实! ”阿满伯却只是低头摆摆手,布满茧子的手在两人面前轻轻晃动:“我弄不来这些。城里人用机器打的椅子,哪看得上我这手工的? 我就等着小满圩,去县城做点生意,你们别劝了。 ”

小满圩当日, 暴雨突至。 阿满伯捏着燃尽的烟头,卸力般扔在门槛的积水中,望向装满三轮车的竹编筐和叠放的竹椅, 那是他耗费了一个多月心血才完成的作品。 “阿满伯,下这么大的雨,还去小满圩吗? ”穗穗靠在门框边,秀眉紧蹙,望着屋外。豆大的雨点在久旱的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她的担忧仿佛也融在氤氲的水雾里。

密集的雨点击打在窗棂上, 阿满伯的眼角似乎又添了几道皱纹,每一次眨眼都显得无比沉重;满头华发被雨水打湿, 紧紧贴在头皮上, 更显苍老。 良久,他用干枯的手撑着膝盖,缓缓起身,从后腰口袋掏出扎带,将摇摇欲坠的竹编制品牢牢缚住。

“哪能不去呢? 来,搭把手……”阿满伯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烟草的苦涩在唇间蔓延。 他抖开黑色雨布,穗穗赶忙跑过去牵起一边,两人小心翼翼地捋直、压平,将那些精致的竹编品严严实实地盖住。

雨一直下到深夜。穗穗在村口等候,只见阿满伯吃力地蹬着三轮车, 摇摇晃晃地淌过泥水坑,泥水打湿了裤脚。 三轮车停进院里时,竹编制品堆积得与出发前几乎一样——生意惨淡不言而喻。阿满伯摘下蓑笠,抖落的雨水顺着眼角的沟壑流淌,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忽然,他起身从木箱底层捧出那只编了两三个月的鱼形竹篓, 塞进穗穗的怀里:“拍给城里人看看……就说是手工的。 ”竹篓边缘带着他的体温,穗穗摸到篓底凸起的穗花——那是她小时候总缠着阿满伯编的图案。

暮色漫过河面,穗穗坐在林菽的乌篷船上。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 竹编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下个月。她摸出兜里的竹蜻蜓,阿满伯的话在耳畔响起:“小满节气,稻穗灌浆未满,却是最有盼头的时候。 ”

“看,彩虹。 ”林菽的声音伴着花蜜香传来。河面上空, 一道淡淡的彩虹架起, 倒映在水波里,碎成点点星光。他递来一块桂花糕:“你直播时眼里有光, 跟小时候偷枇杷被我撞见时一模一样。 ”

远处,老人们的闲谈随着晚风飘来,吴语方言断断续续:“现在的圩市啊, 年轻人和竹编篮子一样, 都有了新花样……” 穗穗咬下一口糕点,甜香里混着艾草的清苦,她忽然懂了阿满伯说的“盼头”——不是盛满的竹篓,而是竹篾间漏下的月光,是蜜香与竹香缠绕的清晨,是旧圩市萌发的新枝丫。

乌篷船摇进暮色深处, 船头那盏小小的竹灯亮起。穗穗望着两岸渐次亮起的灯火,想起母亲在病房里说的话:“如今的圩市, 就像手里的篾条,编得太紧会断,松松垮垮的,才盛得住日子。 人生小满胜万全。 ”

小满未满,正是人间好时节。就像河面上的竹蜻蜓,带着不完美的弧度,却在风里飞得轻快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