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求学时,我喜欢游走徽州。
粉墙黛瓦洇着千年墨色,黄山群峦擎起苍翠笔锋,连檐角风铃都晃着徽调韵律。独行宏村那日,古树虬枝下聚着人影,我挤进人堆,看到一位执刀刻字的老者,桌上木牌悬着“一元一个”的告示。惊诧间,我定制了刻有“成功”二字的黑檀木牌。木牌掂在手里,虽然不沉,但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我道了谢,听旁边的围观者说,老爷爷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出于对孩童的喜爱,小孩子来买时他并不收钱。望着他认真雕刻的样子,暖意从我的指尖慢慢蔓延至心口,裹着徽州特有的温润。
岁末,我为参加“阅文书·览徽州”视频征集赛,只身前往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举起手机,层层叠叠的黛瓦在镜头里绵延,手机屏幕盛满翘角飞檐的韵律。
来到展厅,眼前豁然展开双廊格局。我向右走廊迈步,望见一侧朱墙上刊印着“心不动于微利之诱,目不眩于五色之惑”等名句。另一侧房门上方,是黑匾金字的“书店”标牌。迈步进去,书架里陈列着《徽剧艺术》《旌德年鉴》《李济仁、张舜华夫妇书画捐赠作品集》等徽州书籍,抬头便是醒目的标语——“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推崇的话题,房间内涌动着一股安心的书香味。穿堂风掠过认真读书的学生衣角,我不再打扰,轻按快门退出这方天地。
书店旁边,是徽州茶叶馆和徽州非遗文创体验中心。展区里陈列着完整的徽墨发展史:明代文府墨的龙纹清晰如初,清代《方氏墨谱》的线装书页泛着岁月痕迹,胡开文墨模的纹路里仿佛还嵌着墨渣。最引人注目的是制墨流程雕塑群,匠人捣烟、和胶、捶打的每个动作都被定格,站在展柜前仿佛能闻到松烟墨香。
当我端着手机贴近展柜时,那些泛黄的商号账簿和褪色的家书突然鲜活起来——盐商的账本合作单,政府的整改土地令,某位母亲写给远行丈夫的信,都在玻璃的反光里洇出墨痕。
在这里,我望见了徽商精神。徽商精神凝练在泛黄账册的朱砂印痕里——他们勇于开拓行商四海,在盐茶绸缎的账簿边角誊满治家格言。胡庆余堂“戒欺”匾额映着药秤银光,茶商立契必注“货真价实”四字,将儒家义利观熔铸成商界铁律。那些闯出白际山脉的徽州汉子,既能在扬州盐场运筹帷幄,也会捐建家乡书院培育蒙童,更懂得用族规约束同业不得恶性竞价。这种“贾而好儒”的智慧,让算珠声里响着书声,让商路辙痕中长出文脉。
在这里,我望见了妇女品质。古徽州女戏剧家何佩珠、借屈原之不遇抒自身郁愤的词人吴藻、夜袭敌营为父报仇的毕著……徽州妇女的形象不只有操持家务、贞烈守节,更有一曲曲冲破礼教桎梏的生命绝唱。
歙县的方婉仪,自幼浸染诗书,随姑母方颂玉研习《离骚》,嫁于“扬州八怪”罗聘后,她在朱草诗林中构筑起艺术桃源——蘸取牵牛花汁点染《梅花图》,使冷硬枝干透出晨曦的柔光;以雪水调墨绘就《荷花图》,将盐商求画的银锭化作阶前霜。
宏村的胡重,被后世称为“女鲁班”,她将《考工记》的营造智慧与徽州山水相融合,率众开掘月沼为"牛胃",引西溪活水作"牛肠",令清泉穿户过堂。历经十载寒暑,终将宏村缔造成“山为牛头树为角,桥似牛腿屋为身”的传世杰作。当汪氏宗祠"乐叙堂"藻井落下最后一笔彩绘时,族人将她的画像高悬正堂,匾额上“巾帼丈夫”四个鎏金大字,至今仍在诉说着这位女性建筑宗师如何以水脉为墨、以青石为纸,在天地间书写不朽传奇。
徽商妇人们,在丈夫“三年一归”的漫长岁月里,既要侍奉翁姑,又要经营典当,将徽州算盘的珠玉之声化作商海惊涛。
这些女子或执笔、或执秤、或执剑,在历史的褶皱里镌刻下超越性别的精神图谱。她们不是贞节牌坊的囚徒,而是用智慧与勇气在石板上刻下另一种铭文——那是对生命价值的追寻,是对精神自由的向往,是穿越时空依然滚烫的女性力量!
一个月后,当我在古戏台拿到阅文书三等奖时,证书上烫金字体正映着我的心情——闪亮昂扬。翌日,徽州文脉的轨迹在姚文孙先生的指引下渐次展开。他带我们循着青石板的纹路叩访徽州古城,溯新安江水探寻雄村竹山书院遗韵,在陶行知纪念馆触摸“捧着一颗心来”的教育家精神,最终驻足于朱子理学圣地紫阳书院的泮池之畔。
当斑驳的碑刻在秋阳中泛出微光,当百年前的书声犹在雕花窗棂间回荡,徽文化“崇文重教、知行合一”的精神内核,已然化作砚池中的松烟墨韵,悄然渗入我的心田。
新时代的徽州故事仍在继续。我们这一代人,定要让徽州风骨在文化里激昂、让先贤智慧于时代江河中继续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