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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师范大学 - 《安徽师大报》

等春天

作者: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专业2021级研究生  贾季维    
2025-04-30     浏览(81)     (219)

这里是四月的南方,毕业一年后,我站立在无数人渴慕的春风里。陌生的城市,空气中一声声清澈伶俐的鸟语竟如此熟悉——从任何一个记忆深刻的时刻开始算起,都早已有好几个春天倏然而过,鸟不是人,情绪不会因时地的周转而变动,自然每一个城市、每一个春天的鸟语都没什么分别。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个定居在遥远城市的朋友谈及自己城市的春天如何美丽,并向我发出邀请。彼时我所在的芜湖,正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季节,而那一年,在更广阔的大地上,所有人也都正被一块巨大而无形的冰冻笼罩封锁着。我说没问题,等各种意义上都是春天,我就去看看。

那时我的世界是如此狭窄。曾经挤满着轰鸣声的道路上,堆砌着块状的冰冷,一直到人不可及的地方,天际与天际之间,旷远被一点点斩碎。大街上,肩与肩的空隙里满满地游离着尖锐的怨气。方形钢铁里,人们左摇右晃,试图把这短暂人生里由始及末的漫长不动声色地站完。在那里,若是带着一点回忆或是少许的希冀,便如同拖着大号的行李箱站在挤满人群的公交中间进退不得,只要下一秒不能到达,就得再多忍受两秒。

我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开始等待一个各种意义上的春天。一直等到我已经忘了从某时开始,我便在等待着一个春天。后来我所有的时光,都好像一阵东风,时而夹着雨,时而和着云,缓缓急急,没意识地吹过。

二月的东风是拨开满目的冰封过来的。被奋力击碎的河流在冬春的边境饱受摧残,冰刃划破拂过河面的东风的胸膛,骨子里的不羁被倾泻向大地,于是寒冷开始流动,被东风抟弄、展开、撕碎,掺着久别天日的自由挥洒开来。人们在一块块方形的温暖里看光秃秃的树枝摇摇摆摆地分割空气,一边说着最后一场雪已经下完,一边裹着雪的遗物指点沾满灰尘的窗外世界——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刚刚破冰而出的东风正忍着剧痛,为着他们能走出乞求来的温暖而摸索这世界。

三月,东风骨子里的寒冷已经全数倾洒,风本性带着的野性驻留在枝丫间,潜进初春的第一场雨,又顺着树干上迂回曲折的皱纹滑进土地流向河湖,孕育来年的北风。寒冷一层层叠在东风的胸膛下,慢慢地游动,东风一丝丝趴在温和的冷气上,颇有气力却选择疲软下来等待夜色,去有趣无趣地拨动繁星。人间的朝气开始一点点钻出来,万物抱起所有的精力,一点一点摘取着,投入久违的事务。

第二场雨在三月的中旬偷走了春天,东风裹着热浪张扬地袭了过来。在人间刚刚显露的生机蒸发殆尽的日子里,绿色和芳香爬出燥热的土地。东风或许感动于美丽,或许无奈于抱怨,在一夜中把身体拉长了数百里,只一秒便把高温裹向了天边,然后温柔地捎来了一轮朝阳,以及朝阳下一阵阵和煦的欢声笑语。

清明时节,乍暖还寒。风又开始强劲起来,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凝固,在变幻的四季中,紊乱如常。东风的嘶吼仿佛复归破冰的痛苦,街边的窗子和人们的眼睛里映出了一点冬末的世界。一场雨也随之而来,因风向飘离了本该降落的地方几百里,从仲春飘摇到隆冬;也因寒气低于本该具备的水温几百度,由烈日凝固成孤坟。又一个落雨的下午,所有人的失意连同扫墓人的落魄,在凝重的清明时节,被东风吹散。

不久,大地上的挣扎回归平静,世界不冷不热,一切转为最美好的样子。好像清明的那场雨不是一场新雨,而是三月中旬的那场雨回来归还偷走的春天。

东风吹过的日子里,我随之添衣减衣,毕业工作,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期间经历了少许早已习惯的聚散离合,就像无言地面对这自然的变动,无感地接受这自然的率性。鸟语花香时,恍然间不知谁在大地上恣意地写下了一篇意识流的散文,才明白我在等的那个春天,好像早已好几次来过又离开。

好几次来过又离开,好几次离开又来过。好像我在立下了那个等待春天的承诺的时候,春天便也开始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