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裹着咸涩的气味漫过脚踝,我站在沙滩上,像一粒误入迷宫的沙砾。远处的浪花重复着单调的节奏,仿佛在嘲笑我的困顿———在这座以“认可”为砖石垒砌的迷宫里,我早已忘了来时路。
“来玩呀!”朋友的声音撞碎了海面的平静。
我抬脚向前,软软的细沙好似款款地抹去了我全部的气力,拖走了我沉缓而又轻飘的步伐。其实对于一个在沿海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换个城市看海是难以让我的心泛起新的涟漪的。可当朋友雀跃地规划行程时,“我都行”三个字又一次脱口而出,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点餐时下意识认同他人的口味,购物时藏起偏好,甚至连穿衣风格也模糊成不会出错的“简约风”。我把自己修剪成迷宫里最温顺的可移动路标,任他人根据选择在我的背上画下一个个多样的地图。
朋友再次感慨道:“和你一起玩耍,真的很随心自在。”在社交过程中,类似的话语我早已听过了千百次,它时不时像一缕晨光落在我的心头———一种踏实的“认可”;但久而久之,它渐渐地已不似最初入耳时的那般蜜甜,反而在我心里镶上沟壑,裂成块块碎片。那些被打磨光润的棱角、被咽下的喜恶,正在迷宫的阴影里堆积成冢。
终于在某个晴日,当我把自己又一次藏匿在安适的一隅,蜷卧在窗边望着地上的光斑像叶子一样摇曳,耳机里的一道声音却突然切开混沌,缓缓将我托举:“爱,是自爱的盈余流动。”
风撞得玻璃嗡嗡作响,我忽然看清那些冢的形状:十二岁时放弃的舞蹈课、十五岁时忍痛割舍的花裙子、十八岁时未能付诸交流的旅行规划……为了成为正确的“拼图”,找到所谓的中庸之道,我把自己碾碎成尘,随着时间的累积重塑成型,却忘了问———迷宫的出口,究竟如何找到?思及此,我突然明白自己享受独处的真正原因:在这一段独属于我的时间里,大风会扬起,尘土会飞扬,自我的触角得以喘气呼吸。每一次的独处都像自我的挖掘,一切选择都会复归本心,让自己成为自己。叹而今,我才听见这份安适背后急切的呼喊:别放弃真正的你。
我内化了一个错误的公式,将“被需要”与“有价值”划等号,为了缓解衍生出的“被选择”焦虑,我一直在为了能“被选中”而全力奔跑,即使在快要跑到终点时,我才发现终点线一次次被挪动,但我仍然选择继续向前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能给我带来认可、并让我假以安宁的目的地;却忘了,我本具足。
又一次来到海边,我不再踩着他人的脚印行走。潮水褪去后,我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贝壳的残骸,顿时间,我雀跃如孩童———第一次,我在迷宫裂缝处捕捉到了渗下的光;打碎迷宫,继而走出迷宫。蓦然回首,我才发现,平波水面,狂澜暗藏,原来那个“柔软”“随和”的外壳之下,始终站着另一个我:她提着花灯,哼着走调的歌,固执地站在灯火阑珊处,等待迷途者的回首与发觉。
朋友问:“今天想去哪儿?”
我指着海的另一边:“去山上,看星星。”
原来迷宫亦是螺旋,那些曾被碾碎的自我,都会成为重建的基石。当我们不再一味追逐远处的标杆,转身时———灯火如初,我身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