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记
北地三四月间，天气依旧凛冽。人们虽早已脱去了厚重的冬装，奈何这天气依旧寒冷，又不得不翻出收好的棉衣来。天是蓝的，阳光也颇灿烂，只是风一吹过，那冷气便从衣领、袖口钻入，使人不禁缩颈。
这雪下得极轻，极静。不是冬日里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而是零零星星的，仿佛天上有谁在撕棉絮，不经意间漏下几片来。雪花落在刚露头的草芽上，草芽便微微颤动，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寒意感到惊诧。落在树枝上，也不久积，只薄薄地敷了一层，随即化为水珠，顺着树皮滑下。街上的行人起初有些慌乱，有的折返回家添衣，有的则加紧脚步。但不多时，人们发现这雪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寒冷，便又从容起来。孩子们最高兴，他们伸出舌头去接雪花，或者在积了薄雪的车顶上写字画画。他们的欢笑声刺破了春雪的寂静。
我想，这大约就是北方的脾气。明明已经到了该暖和的时候，偏要再冷上一阵；明明草木都已萌动，偏要再下一场雪。但这雪已与冬雪不同。冬雪是肃杀的，是封存一切的。而春雪却显得温柔，甚至有些调皮。它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便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再来人间走一遭。
午后，太阳从云层中挣出，雪便停了。地上的积雪很快消融，只在背阴处还留着些残白。树枝上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竟有几分夏雨的意思。被雪水洗过的嫩芽，似乎更绿了些。空气中有泥土苏醒的气息，混合着隐约的花香。几个老人坐在小区门口晒太阳，议论着这场雪。“这是最后一场了”“难说，我记得有一年立夏还下过雪呢”他们争论着，却都面带笑意。春雪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年复一年的小插曲，是漫长人生中不足为奇的一页。
次日清晨，我特意早起。草地上已不见雪的踪影，只有些湿意证明它曾来过。树枝上的芽苞似乎在一夜之间又长大了些，更有几朵早开的花，在晨光中展露笑颜。天空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仿佛要把昨日失去的温暖加倍奉还。
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不会一帆风顺地到来。它要在冬与春的边缘徘徊许久，要经历几次反复，才能真正站稳脚跟。而这最后的雪，恰似冬天临去时回眸的一瞥，是对过去的告别，亦是对未来的祝福。
雪化之后，世界似乎焕然一新。阳光更暖，风更柔，连鸟鸣也愈发清脆。人们脱下又一次取出的冬衣，真正投入到春天的怀抱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