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天还是灰的。 我踩在小径露水润湿的鹅卵石上, 青苔裹着石面, 滑腻腻的, 像早春未褪的胎衣。 风里裹着玉兰的冷香, 昨夜刚开的几朵白花在雨里瑟瑟地抖, 花瓣边缘泛着湿漉漉的焦褐, 像被揉皱的宣纸。
春日多急雨, 拐过大门时雨势突然变猛。雨丝斜斜地切过屋檐, 在地上织出细密的银网。我只好暂且抱着书包往廊下躲, 发梢的水珠顺着后颈往脊背里钻。 这时瞥见转角处立着个灰扑扑的身影, 披着老式塑料雨披, 正弯腰往灌木丛里探手。
“同学要伞吗?” 老人直起身时, 我才看清他的面容。 皱纹里嵌着雨水, 眉毛却像松针似的, 很精神。 他脚边摆着几把伞, 伞骨泛着斑驳锈迹, 伞布倒是浆洗得雪白, 原本上面还印着一些褪色的广告字样。
我摆手说不用, 他却执意递来一把格子纹样的伞: “新抽的柳条最怕倒春寒, 人也是。 可别着凉。” 话音裹在雨声里, 竟像是从旧瓷罐里倒出来的, 带着温暾的暖意。 伞柄残留着体温, 细看才发现每根伞骨都用红绳系着, 绳结处坠着小木牌, 歪歪扭扭刻着 “图书馆/3 月 10 日”。
后来常在附近遇见这位修伞的老人。 有时他在梅林边捡拾断枝, 有时蹲在紫藤架下修整歪斜的竹篱, 他总说自己是 “借春的人”, 把冬天折断的枝丫接回春天里。 那些伞都是人们遗落的旧物, 他修好了就系上编号, 等着哪天物归原主。
清明前的回南天, 空气能拧出水来。 我来归还上次借的伞, 又看见他在海棠树下忙碌,身边摆着刚修好的伞, 犹如开了一地彩色的蘑菇。 这次他正往伞柄处系着的小木牌上刻字,老花镜滑到鼻尖, 刻刀游走时带起细碎的木屑,落在藏青的衣襟上, 像撒了一把星子。
“这是昨天天晴后, 有个人忘在公交站台的。” 他举起把模样精致的靛蓝的伞给我看, 伞骨间缠着新换的尼龙线, “下次他路过这里时,见到我的牌子, 就能够找回了。” 说这话时, 他将竖在一边的 “招牌” 扶正, 眼角的皱纹忽然舒展成四月的水波。
我忽然明白那些红绳系着的不仅是伞骨,还有被雨水打湿的时光。 在这个玉兰谢了又开的城市里, 有人默默拾起散落的春天, 用掌心的温度烘干了, 再悄悄放回我们必经的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