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暮色初融,东湖的樱花簌簌落入长江中, 这座浸泡在水系中的城,总在某个寻常清晨被早樱叩醒,细碎的花瓣暖融融的,将最后一点倒春寒的凛冽拂去,留下一阵粉色的风。 我常立在江滩的晨雾里, 看大片粉白自珞珈山漫溢而下,淹没过百年钟楼的尖顶———那些被砖墙切割的棱角忽然就柔软了,缓缓浮现出春日的轮廓。
黄鹤楼檐角的铜铃摇响三月底的风,白鹭掠过晴川阁的刹那,街角的蔷薇已然绽放在锈蚀的铁栅栏上。 卖热干面的老师傅掀开木桶,蒸汽裹挟着芝麻香与花香缠绵上升,在槐树新抽的嫩叶间氤氲成新生的晨光。 这座城的花事从不孤芳自赏,它们总与热油泼辣子的脆响、轮渡汽笛的长鸣共生交响。
四月是绣球花的季节,绸缎白、青瓷蓝和胭脂粉的云团像调色盘打翻在潮湿的风中。沙湖公园里,团团簇簇的花球含着未蒸发的雨珠,遥遥对着游船码头的白帆。 彩蝶在花树间翩跹翻飞,振翅声里抖落几片花瓣,像月牙,像星屑。
清明过后就是谷雨, 水墨画般的江城里, 青苔水洼的倒影中,是广玉兰瓷白或粉红的花盏。 盏中盛着暮色,将六点钟的夕照酿成琥珀色的酒浆, 因此厚重花瓣坠地时总带着玉器碎裂的清响和一地醇厚的幽香。
将至未至的盛夏,可以预见的是满池碧绿的叶色,当龟山电视塔隐入夏至雨幕时,第一朵粉荷边就开放了,用不了多久,整片湖面都会漾起胭脂色的涟漪。阔叶如翡翠罗裙铺展,托着滚动的晨露,投下一片游鱼的荫凉。 莲瓣次第舒展,如同层层叠叠的时空际会,这座城市惯于在涨落的江湖间自我更新,它的花期亦永远处于盛放与凋零的叠加态———樱花谢幕处, 石榴花正将裙裾染作燎原的火;而蝉声嘶鸣的午后,紫薇已在炙热的空气中酝酿下一轮花汛。
我收集着这些散落的时序,将它们夹进暖黄的书页。某个看不见花的深夜,将花瓣轻轻贴上额头,梦里便忽然有了木樨的香气。 原来时间从未流逝,只是以不同的形态在花瓣上显影:那些被江涛淘洗过的,被细雨浇灌过的,被月光漂白过的,最终都沉淀成这座城市的掌纹,在每一次季风转向时,绽放出新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