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屋檐下 （组诗）
故乡的屋檐下
七婆婆佝偻着背
坐在门口的木椅上
嘴唇，一张一翕
蓑衣、斗笠，挂在
她身后斑驳的墙上
雨，敲打窗棂
一滴一滴，落下
青石板泛着光
蚂蚁抬着米粒
从墙根钻进蚁穴
天暗下来，一只猫
从七婆婆小脚边蹿过
午后阳光
老屋侧着身子，打盹
梦里，炊烟袅袅
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从灰墙的缺口，探出头
光溜溜的石阶上，坐着
满头银发的秀姑姑
佝偻着背的七婆婆
掉光了牙齿的九爷爷
阳光晃了晃
石阶上的褶子，洒落
和稻子一样，金灿灿
庭院里的一截时光
玉米粒铺在地上，干瘪
像母亲流失胶原蛋白的面孔
80多岁的父亲和母亲
坐在桂花树下
一个编箩筐
一个剁辣椒
庭院里，浮光掠过墙头
黄狗鼾睡，蜻蜓飞走，又飞来
我在院门口，等风把门关上
村庄里的皂荚树
春节，女姑们一起回村
又看见了那棵皂荚树
以挺拔的姿态
站在村口废弃的水渠边
小花说
小时候沟渠里的水好清啊
皂荚树开花的时候
风一吹，细小的黄花
落在水里，落在头上，落在肩上
好香啊
小芳说
没洗衣粉的时候
我们用棒槌把皂荚敲碎
然后洗衣、洗头
也好香啊
小桃说快看，树上挂了牌子
原来，她竟然有126岁了
原来，她竟然站了126年了
在窗外踱步
斗笠和蓑衣
安静地挂在墙上
起风时，窗户上的薄膜
噼里啪啦
偶尔有蝴蝶飞过
停落在屋檐下的小花上
“整整五天，这老婆子去哪了？”
六婆婆踩着三寸金莲
在门口慢慢移动
阳光在铁锁上晃了晃
她踮起脚，伸长脖子
掀开薄膜，朝屋里看了看
一双黑雨鞋立在屋中央
鞋上的黄泥巴，已干
春日池塘
一只灰鸭，扑棱跳入水中
啄破绣着小花的水面
风起时，碎雪簌簌
落在鸭子的脊背
它一头扎进水里
片刻后，立于浮木
抬头，振翅
像凯旋的王者
一条鱼，跃出金色波光
整个水面开始发烫
波纹推着波纹
将春天推向更深的褶皱
挖藠头
河畔长满野藠头
她蹲下，贴近土地
锄尖叩开春泥的釉面
一株株藠头从土中剥离
球茎，白得耀眼
洗净，与腊肉共舞
再撒上红红的干辣椒
须臾间，便成就
一道莹润、鲜美的佳肴
忆起孩子们大快朵颐的憨态
她直起腰，目光越过河流
远处，油菜花招摇
汽车的喇叭声
骤然响起
冬日乡村
田间地头，野菊花仍开
着竹竿上，腊鸭、腊鱼、萝卜条
垂挂
五只小奶狗，撒着欢满村跑
一只花猫尾随
两只公鸡紧跟
三只鸭子，摇摇摆摆
在跳跃的阳光中
驱赶着乡村的寂静
“这天，舒服！”
他垂眸，敛目，微笑
金光闪闪，宛若一尊菩萨
清明
汽车的鸣笛漫过村庄
倦意，在青草气息里
缓缓舒展
突然炸开的乡音
刺破长久的寂静
这一天，地下的人
用隐形的线，拽回所有
漂泊的纸鸢
湿润的土堆，开出一朵朵
被雨水泡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