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五题·乌衣巷
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乌衣巷在南京夫子庙附近,秦淮河南岸。那里原是三国时吴国军营“乌衣营”,东晋政权成立后,这里成了王导家族、谢安家族的住宅区,人称“乌衣巷”。今天的乌衣巷和“王谢古居”是1997年在当年方位重建的,略存古意、以供游览缅怀而已。
【朱雀桥边野草花】朱雀桥边野草开了花。
朱雀桥:东晋时建在内秦淮河上的众多浮桥之一,是交通要道,又称朱雀航。在乌衣巷附近。花:开花。这里是动词。
【乌衣巷口夕阳斜】乌衣巷口,夕阳斜照,昏黄惨淡,显得十分荒凉。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过去在王家和谢家的厅堂筑巢的小燕子,如今飞进了普通老百姓的家里。
寻常:普普通通。本诗通过描写乌衣巷、朱雀桥的荒凉景象,发出了朝代变迁的深深感叹。隋唐统一之后,对六朝首都金陵实行贬抑政策,落差巨大。由唐代诗人首唱的“金陵怀古”题材成了历代文人的共同选择。诗人们通过怀古,感伤今昔盛衰,并且警示当代,吸取历史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如此重大的题材,通过具体细微、人人常见的形象来表达,是《乌衣巷》诗艺术上的一个亮点。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朱雀桥当年作为秦淮河上的交通要道,人马物资,往来运输,何等繁忙!可是现在却长满野草,而且野草居然悠悠然地开花结子,不用说朱雀桥已经闲置荒废很久了。乌衣巷昔日的高门大第,宝马香车,人流络绎,灯红酒绿,都只存在于文献记载、街巷传说中。至于眼前景象,作者避开了工笔描摹,而采取了大笔勾勒,气氛渲染。“夕阳斜”影射大唐帝国的国势,正如同这轮夕阳,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
开头两句诗,用工整平稳的对偶句来描写“野草花”“夕阳斜”,具有平衡、静止的特点。“诗豪”刘禹锡一举手,后两句不但实现了“变静为动”,而且,创造了“王谢堂前燕”这一震惊诗坛、光芒四射的文学意象。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大家知道,燕子有个季节性迁徙和恋旧巢的习性。过去王导、谢安家族住在这里的时候,它们飞进飞出,年复一年,人们呼之为“王谢堂前燕”,后来王、谢家衰败了,乌衣巷成了“寻常百姓家”。那些燕子呢?它们像往常一样飞进飞出。其实,它们已经不能称为“王谢堂前燕”了,而刘禹锡仍然这样称它们,是为了让燕子身上传达出主人变化的信息,进而寄托历史变迁的感慨。
宋代著名词人周邦彦在《西河·金陵怀古》中檃栝了前人的名句,自然不会漏掉刘禹锡创造的“王谢堂前燕”意象:“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这表明他真的懂得了这个意象的本质含义。
南京夫子庙重修时,我为大成殿碑廊题写了一首诗:“谁家燕子入轩窗,风过犹闻翰墨香。蘸得秦淮无语水,好将清浊论兴亡。”我确实是受到了“王谢堂前燕”意象的启发,不过,我赋予了它激浊扬清的时代内涵。
正如互联网上一篇文章说的,乌衣巷已经不再是一条小巷了,它已成为金陵兴亡的象征,成为古今变迁的代言。“王谢堂前燕”的意象也已经得到了历史的认可、文学的认可,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中华文化的肌肤之中。
有意思的是,这个认可,居然还表现为一种十分意外的形式。
北宋刘斧编的传奇小说集《青琐高议》,收录了一篇《王榭》。鲁迅《唐宋传奇集》收录时题为《王榭传》。小说把两大家族的简称“王、谢”变成了一个人的姓名“王榭”。传奇故事说王榭世代航海为业,一天海上遭遇风浪,船只倾覆,他抱了一块船板漂流到乌衣国(燕子国)。从而展开了一个跨国爱情故事,两只神燕子不辞辛劳地来回传递诗稿。人们把燕子称为“乌衣”,把王榭居住的巷子称为乌衣巷。文后还引用了刘禹锡的这首诗来相印证。
这个故事显然是在刘禹锡的《乌衣巷》诗启发下附会而编的,为人们提供了茶余酒后的谈资。故事反映了中外海上贸易的状况,反映了人们要求与世界各国友好往来的良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