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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华大学 - 《北华大学报》

祖母的绿豆糕

作者:文学院  张心可    
2025-04-10     浏览(15)     (0)

暮春的雨总下得绵长。檐角的雨珠串成帘,将老屋笼在氤氲水雾里。我独坐堂前,望着院中老槐树被雨滴叩响的嫩叶。忽然想起,祖母最爱在这样的雨天做绿豆糕。

记忆中的绿豆,总是装在一个青花瓷坛里。青花瓷坛静静立在灶台角落,坛身缠枝莲纹在光阴里愈发温润。祖母取豆时总要郑重其事———先在靛蓝围裙上拭净双手,才轻轻掀开坛盖。翠玉般的豆粒从她指缝滑落,簌簌声如碎雨叩窗。她总说:"好豆子需得粒粒圆满,这般蒸出的糕才带三分春气。"

灶间白雾漫漶,将祖母的身影晕染得模糊。手中的木勺在铁锅里缓缓搅动。豆香与窗外飘进的槐香在蒸汽里缱绻。火苗舔着灶膛,映得她鬓边银丝泛着暖光。"文火慢炖方见真味"这话随木勺搅动的韵律,和着柴火噼啪声,在我童年里烙下深深印记。

蒸笼渐起白烟时,祖母会取来一方素白的棉布,轻轻覆在糕面上。褶皱被她布满沟壑的手掌一寸寸抚平,像在安抚初生的婴孩。水汽在她眉间凝成细珠,顺着笑纹滚落,跌进岁月的褶皱里。我常想,祖母的手艺,大概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在蒸汽缭绕中磨砺出来的。

供在观音像前的青瓷碟总盛着第一块糕,袅袅热气裹着祖母合十的指尖。"敬天,惜物",她总这般说。待竹编食盒揭开时,清甜便撞个满怀———不是腻人的糖味,是春雨润透的豆香,是槐花噙露的甘冽。

我常倚着朱漆斑驳的门框,看祖母用苇叶将绿豆糕扎成小包。她年轻时的故事从缺齿的唇间漏出:那时候物资匮乏,绿豆是难得的珍品。每逢佳节,她都会做上一盘绿豆糕,一家人分着吃。即便只有小小的一块,也能让人回味许久。

老屋的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年画。画上是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烟雨朦胧。仿佛能看见十八岁的祖母踏着青石板,瓷坛里的绿豆随脚步轻响。原来她将半生烟雨都揉进了这方寸糕点,让每缕豆香都沾着钱塘潮气。

去年春天,祖母走了。她留下的青花瓷坛还在,只是再没有人用它装绿豆了。我偶尔掀开坛盖,仿佛还能闻到绿豆的清香。灶台已经冷清许久,蒸笼也蒙上了灰尘。只有院中的老槐树,依旧在暮春时节开满白花,花香与记忆中的豆香交织,让人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

雨还在下,檐角的雨珠串成帘。我取出一块市售的绿豆糕,入口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少的是那份从容,是那份对天地的敬畏,是祖母手中木勺搅动时的韵律,是蒸汽缭绕中那份专注的神情。

祖母常说,做绿豆糕如做人,火候要恰到好处,太急则焦,太缓则散。现在想来,她的一生,何尝不是一块精心制作的绿豆糕?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在平凡中见真味,在简单中显功夫。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槐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我望着院中的老树,忽然明白,祖母的绿豆糕之所以难忘,不仅在于它的味道,更在于它承载的那份心意。那是时光的馈赠,是岁月的沉香,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滋味。

暮色染透窗棂,恍惚听见蒸汽顶起笼盖的噗噗声。瓷坛里的绿豆轻轻晃动,像是江南的雨,又落了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