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捧着鲜花的种子,为它寻着春
之声。蝉为夏,风为秋,无声的雪压着冬。
直到有一天,青鸟啼翠了原野,大地
听见惊雷,花种安了家,长出了春的样子。
孩子从此寻到了春声。
——题记
窗外又下起雨来,打在葱郁的树叶上,呜呜咽咽的。孩子踮脚往外探头,看到雨水往地势低处游走,在有两三仓促脚印的泥泞小路上上划过污浊的泪痕。
他跑出家门在不大的镇子上寻着母亲,他知道她在哪,村庄口,小桥边,他抖着被雨浸湿的身体抱着雨蓑奔跑而过,在稻田边寻到了她,他细心的给她穿披上蓑衣,牵着她的手带着口中絮语不断的她回家。
妈妈病了好多年了,他知道。他稚嫩的小手抚上她苍白而布满皱纹的脸颊,替她抹去病冷的湿痕。然后看着她被家里的大人们拉着,关在了屋子里。雨声渐大,一声声闷雷像想要挣脱身体的心脏一样,从天边滚落在他耳边。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听雨声。
等再次看见妈妈时,她已躺在床上睡得安详。他终于能趁她睡着抱一抱她,小小的身躯伏在胸口,听着心脏坚定跳动的声音,短暂的拥有了安全感。
他半梦半醒之间,又想起了妈妈口中日日念叨的话语。
妈妈说他出生于夏日,芒种忙种,他是一年中留给庄稼最晚的一丝生气。他想着,潮湿蒸出丝丝闷热的天里,妈妈总会跑出去,年复一年地就像今天一样,带着一袋种子奔到田里。
但她种下的晚稻从未成熟过。
妈妈转醒了,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说芒种快来了,她的宝贝又长了一岁,问他开不开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浑浊的眼,把头缩进她瘦削的臂膀,悄悄湿了眼眶。
他不开心,她不知道,因为他生在惊蛰。
天气愈发闷热起来,潮湿蒸腾着苦涩的药气,他眼看着妈妈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看着家里的医生来来往往,眼看着父亲乌发转白红了眼眶,他揣着懵懂的心慌,等来了芒种那天的丧钟敲响。
妈妈走了,留给他的只有一袋从未种出的晚稻的种子。
家里变得喧闹起来,三三两两哭嚎着来,灵堂前一场跪拜,便匆匆收了哀色,退去一旁说着闲话。他握着一袋种子跪在一旁,感受着四处落来的怜悯的眼神,听着他们的碎语———“他娘自第一个娃子去世整疯了七年了,我记着大娃的生日是芒种来着……”,“唉,那个娃子也是在九岁,和今年二娃一样……”,“可怜她的二娃了……”他在无数喧嚷之中低头把种子揣进怀里,脑里空空,连着心也空空,像破了个洞。
夜幕掩盖大地,静谧伴三两声土狗的吠叫缠上耳边,他躺在床上想着他的哥哥。
在他不曾记事时,妈妈的心就已经随着哥哥的去世而枯萎了。她执着于抓住生在芒种的哥哥,像想要抓住最后的一丝生气,但还是在他长到和哥哥同样年纪的时候走了。他咬住干裂的唇,泪水止不住流出,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着发出微弱的哀鸣。
妈妈下葬那天,天气难得一晴。他站在光秃秃的墓前,摸着怀里的种子,总觉得缺了一些东西。
他要把晚稻种子种出来,替妈妈种出来,他想。但当他打开那袋种子时,却怔愣在地。作为泥地里长出来的孩子,他确认那不是晚稻种子,黑而扁平,泛着油亮,像闪着生命的光。他捧着种子问父亲,父亲摇摇头忙于田里,他跑去问门前乘凉的奶奶,奶奶说那像花种。花种,他心中怦然,不知为何的隐秘的心里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他带着希望埋种。郁郁葱葱的绿茵缠绕馥郁的花香,蝉鸣叫着躁动,他的种子没有发芽。飘零的落叶铺成灿金,呼啸的风声肃杀秋意,他的种子没有发芽。皑皑白雪凝成冬的华衣,河冰在暖阳的照耀下熠熠,他的种子没有发芽。
他又长高了一些,精神随着身体的健壮稍显生气,青鸟啼鸣于梢头,他固执地埋种,悉心的照料,失败无法浇灭他内心隐秘的火种,他有一种近乎妄想的预感,无声地催促着他生出执念。终于有一天,刺眼的白光划破夜幕,仿若要劈开世间的一切混沌,他于梦中惊坐而起,看黑夜里的白昼,听见震动天地的雷声。
惊蛰起,万物生。
他看见了发芽的种子,寻到了妈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