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开学已有一段时日,凛冽的寒风逐渐被夹了花香的和风代替。这些天,我总坐在图书馆旁的咖啡厅里读《飘》。读着读着,窗外那棵张牙舞爪的秃树长成一树玉兰,书中的斯嘉丽也从当年那个穿着白色洛可可礼裙的小姑娘变为战火中穿着磁青天鹅绒窗帘制成礼裙的那个坚韧的庄园主。
我总是觉得春天是属于《飘》的,因为我读着读着,咖啡店里浓稠的咖啡味道总是会被一股土地的气味取代,那是雨后新翻过的,长着嫩草的土地。我奇怪地闻起来,最后惊奇地发现这味道竟然像是从书本里飘散出来的。好像每当我阅读时,书中百年前的世界就会与我的世界交织重叠,我和斯嘉丽掌心相对,在被橡树环绕的奢华庭院的草坪上,共舞。
在料峭的寒冬里,我初见斯嘉丽。那时,她是住在十二橡树庄园里众星拱月的小姑娘,每天忧心的事无非是舞会上要穿的礼服、心爱的青年要另娶她人……
读到这些的时候,咖啡馆的窗外正巧走过许多女孩子们,虽然冬日的寒风将她们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但是那些笑脸,那些蓬勃的生机点亮了身后那片乏味的画布,于是冬天冷冽夹着点腥咸的风融化在女孩子们暖融融的笑窝里,她们背着书包,夹着书本,头发被风吹向天上去,我们年轻的心没有太多束缚,被风一吹,也飞向远处去。
女孩子的裙摆也在随风摇晃,晃久了,也渐渐褪色,风里又带了点草汁的清香。斯嘉丽也从青葱无忧的富家千金变成飘摇在战火里的那蓬浮萍。奢华和弥漫着古典香水味的梦被炮火无情地打破,斯嘉丽面对着骤然的家破人亡,她用瘦弱的双肩扛起了塔拉庄园,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用双手重新建起家园。初读这一段时,我把书翻得飞快,我一边惊叹于斯嘉丽的成长,一边心痛战争将她打磨得这样粗糙,命运狞笑着将她戏弄于股掌之间。
放下书,朝外看,窗外的秃树上倏地跳出一树玉兰来,还是小小的花苞样子,像是二月的雪又轻又清地落到了三月中。那小小的玉兰拼了命地拨开花萼,然后即将摧枯拉朽地盛放在整个春天里。在这棵秃树下,树和我都曾见过同学偶有的失意时刻,她在那张长椅上静静地坐着,从斯嘉丽的情窦初开坐到她走入婚姻殿堂,她静静地望着海的方向,偶有露珠的晶莹折射到脸上,卷了边的枯黄的落叶,啪嗒,落到她的腿上。再见她,是在玉兰初开的时候,她和朋友们笑着闹着,大步迈向那条从不曾有红绿灯的路。同学们像春天里肆意生长的绿竹,风霜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竹叶怯懦地低下头去,之后竹又欢欢喜喜地长起来,斯嘉丽亦如挺拔在南北战争时焦土上的一棵脆嫩的竹。
玉兰像一群白鸽子,扑棱扑棱摆动翅膀的那些天,我总在想:斯嘉丽究竟能不能再和那深爱她的白瑞德重修旧好?然后在厚重甜腻的焦糖味里为他们编织出无数庸俗而美妙的结局。在某一片玉兰花被风吹落,高高昂昂地隐没在半空中时,我骤然有了答案。斯嘉丽曾用双手创造出了一个个鲜血淋漓而又充满光亮的明天,她不屈的生命力和坚韧的意志力都将证明她也将会创造出更加广阔渺远且无限可能的明天。她的明天里无论谁来过,谁又离开,她都会穿着一袭绿丝绒长裙,像薄荷清酒里叮咚叮咚作响的冰块,嗵一声,落回土地上,然后生发出漫山漫野的野薄荷。
我们的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