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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艺术学院 - 《山东艺术学院报》

邮戳里的惊蛰

作者:传媒学院2023级 王一惠    
2025-03-31     浏览(21)     (1)

  智能手表震动第七次时,我正站在地铁闸机口扫描健康码。抬腕瞬间,表盘反光中突然浮现出老邮局墨绿色门楣的残影——那枚黄铜门把手上,永远沾着梅雨季的潮气与浆糊的麦香。

  2013年的惊蛰似乎比现在更郑重。祖父总在寅时起床研磨墨锭,歙砚里储着去岁收集的腊雪水。他给扬州故友写信时,镇纸是块浸透茶渍的雨花石,信笺角落钤着“与君初相识”的闲章。我蹲在八仙桌下捡拾飞溅的墨点,看那些星子般的污渍在青砖地上发芽,长成宣纸背面的水印纹路。

  弄堂口的邮筒是个吃时间的铁兽。每天傍晚五时十五分,穿墨绿制服的老周会来开启它的胃囊。生锈锁舌弹开的瞬间,总能抖落出樟脑丸的气息和钢笔水的叹息。我最爱偷看汇款单背面的附言栏,那些蜷缩在方格里的蝇头小楷,是异乡人用标点符号煮的家常话:“囡囡的冻疮该用蟹壳灰拌麻油,另封挂号寄了药枣。”

  王师傅的钢笔诊所开在烟纸店拐角。玻璃柜里泡着蓝黑墨水的内脏器官:笔舌、笔胆、笔尖。他用修表匠的镊子夹起堵塞的毛细槽,对着四十瓦灯泡照看,仿佛在诊断某个患了乡愁的魂魄。我典当了三本《七龙珠》换来的永生101钢笔,在作文本上写下第一个字时,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在啃食旧年的桑叶。

  等一封回信需要经历完整的物候周期。祖母把无锡寄来的信焐在枕头下,说这样能让信纸吸饱人间的温度。裁信刀是片泛着幽蓝的鲨鱼骨,刃口掠过棉浆纸时,会落下枇杷叶背面的绒毛,或是寄娘用丝线绣的二十四番花信风。邮戳上的日期总是晕染开来,像一滴被洇湿的黄昏。

  昨夜在移动硬盘里发现祖父的手稿扫描件,像素组成的笔画边缘过于锋利。我试图在触摸屏上临摹“见字如晤”四个字,指尖却划不出毛笔的提按顿挫。当打印机吐出生日贺卡时,忽然想念起老周盖邮戳的姿势——他小臂隆起的肌肉群推动钢印,在信封上砸出个时间的脐眼,油墨会顺着纸纹渗到收件人的梦里。

  此刻我在24小时自助邮局打印电子面单,荧光灯下塑封快递单泛着冷白的尸斑。二维码黑洞般吸走了附言栏,我固执地在空白处画了朵墨梅。扫码枪“嘀”声响起时,窗外飘来玉兰花的香气,像某个故人从2013年的惊蛰寄来一枚潮湿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