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春雨,大抵向来是喜欢与百花为伍的。
千年前锦官城下,豆大的雨点狠心砸落在殷红的春花上,一片花落下,不知是攀枝木棉的缄默难言,还是艳红海棠流下的点滴心血。
蓉城瓢泼的大雨,似是不曾怜惜花的娇嫩,好在春雨最爱变幻,从暴雨侵袭到娟娟细雨,不过一眨眼的光景———看一看宋人笔下那甜腻可爱的杏花罢,粘上了雨水,便绵绵化作漫天飞舞的雨雪悠歌……
落花无情人有意,雨洗百花君留情。
千年前春雨就爱以水洗花,一到了春天,雨水就难以忍耐心中的躁动,更迭世间百花的身影。千年后这春雨也不曾改掉自己的做派,惯用时而稠密时而松洒的雨丝密密地吹拂花的面庞,送迎款步登台的姹紫嫣红,搅发游人的情思心弦。
红梅是最早和春雨打照面儿的花种。晓来送冬去,今朝把春迎,红梅终于将那冬日彻骨的寒雨堪堪熬去,如今总算盼来了怀有余温的飘飘软雨。
校前的长桥河堤旁,植有大片红艳的梅园,早春亮白的天与它们最为相称,长出一片繁华与素雅相映成趣的中国画卷。亮白的天渐渐压下了身子,企图用身上缠绕的绵绵水汽拥抱大地上红梅的热烈气息,雨丝好似仙子的缎带飘下了凡间,簌簌地在梅林里奏起上古的雅乐。雨渐大了,激出浓烈的梅香,稠浓宛若倾泻的水流,直直撞进路人的肺腑,留下恍惚的朦胧意味。天色逐渐暗沉,雨丝却越发的银亮,梳子一样洗刷梅的花瓣与蕊心,滚落下流光溢彩又稍纵即逝的晶莹珠光,似是胡姬舞娘在花间旋转跳跃,伴随着风的节奏直直落入黑青的春壤,弹出银铃的脆响。
笑语盈盈暗香去。一夜骤雨狂风,红梅多半已是零落成泥。氤氲水汽中弥散着梅醉人的幽香———红梅挽着袭人的香气,挥手道别春的雨季。
雨幕密密,送去梅的浓丽,揭开玉兰的白莹。梅林对岸长长的白色桥堤旁,满树的玉兰似是一夜尽被春雨唤醒,将羊脂玉般的花朵挂满枝头又密匝匝压下新生的绿茵。此时入春已有一段光景,雨水似乎也越发的充盈温情。它会像仕女雪白的臂膀,柔柔拂过玉兰的身旁,又细细拨开玉兰洁白的花房,激得满树玉兰吐出绵绵的浓香。
行人乘车行于树下,意料之内地被这清雅的甜香摄住了心魂,但任行人如何张望却看不见半点鲜妍的踪影———此时一阵春风拨下白色的玉兰一片,不轻不重地稳稳敲在行人的伞上。在春风的暗暗提示下,行人才后知后觉的抬头寻迹———于是便看到满树的春华、满街的玉蕊琼花!柔柔的春风忽地加紧了步伐,吹卷起摇落满树满街的玉兰花海,花海因之涌起雪白的碎浪,一浪高过一浪,飘洒入高空,长风一卷,便成了鸿鹄长羽的模样。
长街两侧俊秀的白玉兰就这样在雨的伴奏下,用月光似的白羽缭乱行人的双眼,淡淡雅味中将人带到了鸿鹄翩翩飞舞的夏天……远山忽地发出一声惊雷的震响———行人悚然大怵,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玉兰的怀抱,逃离这场风暴的来到。
从红梅到玉兰,时间在雨水洗花的过程中早已悄悄转到惊蛰的时节,远山的雷声不再沉闷,它卯足了整个冬天蓄下的能量,势要为春献上热烈的生命力量!
雨水在惊雷短短的预告后倾盆而下,刷刷地冲刷着大地的每一寸角落,一瞬间,地上便开遍了晶莹的水花,噼噼啪啪地为春的生命力量兴奋,为春的生机活力鼓掌。
水花激起水雾,丝带似的缠绕着雨下的花枝,将摇曳的玉兰团团裹住,化作涓涓细流淌下花的氛香。白雾渐渐大了起来,从花海中渐渐抽离,携来满身的馥郁,飘向远山的方向。雾气宛若蚕丝一缕缕交织着覆盖在青山的边际,盘盘交错下拧成一股遒劲的长龙压在山头缓缓地游动。天地被这只游龙分割作两番世界———云龙之上是黑云翻墨的墨色青天,令人望而生畏;云龙之下是密雨斜侵的早春气象,雨打花叶、地生云气,细针似的骤雨正在洗褪冬日残留的影像,万虫复苏、鸟雀啭啼,春雨正在恣意呼取着生的力量!
急雨退散,黛色远山上的盘龙也化雾隐匿回山间的水露潺溪之中,山下世界被春雨重新梳洗了一番,白玉花瓣铺满青青草地,碧蓝水面上堪堪浮有两瓣红梅的残影。春雨送走一批鲜妍,又继续走上唤醒春花的旅行。
雨后几支枯木的枝头,桃花悄悄冒出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