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境
车轮碾过钢轨传来清晰的碰撞声，沉沉的黑夜压在行驶在雪线的火车上，在离家近四千公里的雪国夜空下，我凝望着爬满窗舷的冰霜，辗转难眠。黎明时分，我就即将到达祖国最北的边境，去见证我素未谋面的北国风光。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同去往从未到过的城市，这场“早有预谋”的临时起意，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逃亡，在一路北上的轨道上延伸出对未知世界的紧张与期待。
出站时天边刚浮现出一点朦胧的光晕，高纬地区更加阔远和纯净的天空延伸到目所能及的最远处。零下三十五度的低温让寒风都带上了刀子一样锐利的实感，但那仍然被来自南方姑娘的热情冲淡了几分———尽管连呼出的热气都在睫毛上冻成了冰粒子，我们也会惊奇地大加赞叹。触目所及尽是一片纯白，我原本所害怕的边境的荒芜和幽深被漫山遍野的雪所遮盖，只剩下一片寂静。
南方人对雪的执念不知能否与北方人对阳光沙滩与大海的追求相类比。没有清雪的两侧路面随处可见厚达小腿处的雪，我们兴奋地叫着在雪地里打滚，租车的司机似乎也被这份热情所感染，一路上都同我们聊着这个最北端城市的故事。他告诉我们，漠河市加上全部的村落也不过七万人左右，这个人数还在随着年轻人的离去不断减少。在村落里，我们看见了一片片被遗弃的房屋，积雪淹没了前庭，后院，屋檐被压成一道弯弯的曲线。从山顶望见的如同童话小镇一般的村落，却只有寥寥几许的人烟。我们从屋前的雪堆中踩过，留下一串脚印，我知道在我们离去后不久它又将被大雪淹没———大雪掩埋下过去人的泪水，今人又在其上留下足迹。
我的手机在行程的第二天因为过低的气温冻坏了而变得卡顿，于是在没有回到酒店的时间，我不得不减少摆弄手机的次数。我眺望窗外的远景，入目仍然是一片雪白，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似乎心会不自觉地宁静，甚至生发出一丝忧伤，似乎那片白光能灼伤人的眼睛使其流下泪来。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望向这样的景色，不知我会感觉到满足还是厌倦，我逃离的故土又是否会是其他人趋之若鹜的理想家园？起码在此刻我没有得到我的答案，但我想我的确在这雪国之境，得到了一场我梦寐以求的精神休憩。
离别的最后一站，在漠河的松苑。数百棵百岁以上的古松昂然而立，延伸的枝丫上落满雪花，静谧得连苑中飞鸟振翅的声音都难以听见。这片松林幸运地从上个世纪的大火中得以存活，守望着这片重生的大地，一年又一年注视着人们来了又去，不知他们的年轮上又刻下多少大雪掩埋的故事。我向他们告别，欢喜于我的短暂一生中曾经留下过他们的影子，也欢喜于他们漫长的岁月中有过我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