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立冬，雨又纷飞进了老王的院子，它年年都来。老王七岁那年，这天空的“糖果”奖励了每一个张大嘴巴的孩子；十七岁那年，陪着少年的心事一起落下泪来；二十七岁时，落在老王和父亲汗涔涔的额头。二十七岁的老王从父亲那里接过灯笼手艺。一晃四十年过去，今年的雨先洇湿的却是院里桂树下的灯笼。
雨丝绕满灯笼，红色更深，湿透的部分趴在竹篾上、泥地上。屋里蜡烛的光染黄老王的脸，在跳动的烛火里他看见了父亲，一张蜡黄的脸。那张蜡黄的脸，在老王十七岁那年一口否决了他去外地读书的愿望。从那天起，他和父亲之间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没有停过。父亲让他把这世代相传的灯笼手艺传下去，那他就埋头做灯笼，别的一概再不想了。这样的雨一直下到父亲去世，发丧后，老王锁了一个月院子，只是静静地编灯笼。母亲离开，他也只是静静地编灯笼。
院子里，他独身一人了，一年年过去，灯笼挂了又取。上了年纪，老王就害怕冬天，怕年年拜访的雨，这预示着小镇里家家户户要开始忙活过年了。临近过年，小院里来来往往都是买灯笼的人，人人都说老王这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和灯笼过了一辈子。他做的灯笼竹篾上等又柔韧，挂在门口喜庆漂亮。越是这种时候老王心里越是难受，团圆的日子里，他只能回忆少时家人过年的光景，回忆母亲做的桂花糕……他还是怨怼父亲不让他继续读书，十七岁的他渴望走出小镇，他反反复复嚼着学堂里学到的每一个字，他还记得老师摇头晃脑地念“日暮乡关何处是……”。没出过小镇的老王，在那之后常常在如油画《黄昏》里所描绘的夕阳光中感叹这一句。
不知道从哪年起，小院门可罗雀。今年来买灯笼的人更少了，雨又纷纷，洇湿了那个来不及收进屋的灯笼。老王知道是镇上年轻人都走出了小镇，他为这些小孩开心，却也怀念那时衬得他孤单的过年氛围。小镇上红色的灯笼全在老王屋里了。
除夕前几天，老王给门口的灯笼加了LED灯。这一抹红在灰色的老街里随着风摇摇晃晃，晃着每一个返乡的孩子。渐渐地，人又开始多起来，灯笼的红色，又在小镇里流淌起来，甚至有几个小辈找到老王，想学去这编灯笼的手艺。
这一年，灯笼没被取下过。小院里多了买灯笼和学编灯笼的人。
又一年除夕，老王被邀请到徒弟家里过年。难得小镇里铺满了雪，灯笼上薄薄的积了一层，老王头上也又白了一层。在声声鞭炮声里，老王盯着烛火发现，这一年少了什么，少了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编的灯笼却越来越多了。他想不通这些小辈为什么要来学这项他当初赌气学来的手艺。
正想着，徒弟扶他去门口看他新编的灯笼，精巧好看，寒风摇摇晃晃，晃得灯笼左摇右摆，老王连声夸赞徒弟，说比自己编的多了许多灵气。
这天，雨洇湿了老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