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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华大学 - 《北华大学报》

不冻江声孕春潮:心生澎湃

作者:电气与信息工程学院  韩沛宸    
2025-03-25     浏览(21)     (0)

松花江的脉搏终年跃动。自丰满水电站倾泻而出的暖流,在零下的天地间蒸腾起雾凇长廊,将两岸垂柳凝成玉雕,把铁铸栏杆裹成琼枝。从松花湖上空俯瞰,上游的冰凌舰队与下游的碧波在此交融,白雾如绸缎漫过冰水交界线,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江水在呼吸,还是整座城池在吞吐云雾。

江心的雾凇岛正经历着最魔幻的晨昏。摄影爱好者架起三脚架等待日出,却未料被破雾而出的冬泳队抢了镜头。冬泳队的红旗插在未冻的江湾处,朔风掠过猩红的旗面,猎猎声里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号子。有着古铜色脊背的老爷子劈开翡翠色江水,跃入江水的刹那,蒸腾的热气在他们头顶结成小片积云,又好像很快地被围观者带着笑意的惊呼吹散。“咱这水温四五度,比哈尔滨冰雪大世界还暖和!”这群与江水耳鬓厮磨半个世纪的老人抹了把脸,水珠在零下的空气里瞬间凝成冰晶。“南方的春天在枝头,咱吉林的春天在水里头。”在三月,似乎需要一点“经验”才能收到来自大东山水的春信。而这,是潜藏在江声里的春潮辩证法。

细读这江城的春信,是冷冽中裹着生机,是沉默里藏着轰鸣。长白山余脉在城郊逶迤,阳坡的积雪开始退守。林场退休工人带着智能温感仪巡山,手机屏幕上的曲线图显示:地表温度正在每日0.3℃的幅度里艰难攀升。蹲下身拂开松针,露出几株顶着冰碴绽放的冰凌花,花瓣上的脉络里仿佛淌着碎钻般的光。“这是山神给咱发的微信,”老人眯眼笑着,“每朵花都是个感叹号。”

哈尔滨的冰灯在往南走,咱们江城的春雪也自有看头。在山脚的冰雪运动小镇,是亚洲规模最大的世界级滑雪度假区。此刻,这个小镇正上演冰与火的变奏。穿荧光色滑雪服的少年们踩着单板从云端俯冲,身后扬起的春雪在阳光下化作彩虹。更令人称奇的是温泉区的露天汤池———零下的空气里,六十岁的澡堂文化正与年轻世代的社交需求碰撞;抖音网红在氤氲热气中直播,手机支架插在雪堆里;退休教师老两口在池边石板上摆开茶具,用长白冷泉冲泡的龙井,竟在寒风中凝出琥珀色的冰挂。

说到冰与火的变奏,不得不说这片土地上的工业。这里有亚洲曾经最大的铁合金厂,那巨型烟囱上的铁锈在融雪里愈发鲜艳。曾几何时,这里的烟囱终年吞吐着赭红色云霞,高炉昼夜不息地歌唱,铸铁轨道上奔跑的小火车载着赤红的钢锭,将半边天空都映得发烫。工人们穿着洗褪色的蓝布工装,把铝锭投进沸腾的钢水时,飞溅的火星会照亮他们沾满煤灰的脸庞。那些铿锵的岁月,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金属灼烧的气味。

这座城市习惯在寒意料峭时分娩春天,就像当年铁合金厂的炉膛总在子夜最灼热,赤红的钢水浇铸出整个东北的黎明。电视剧《人世间》在这里取景,让我想起剧中那句台词:“总有热乎的日子与人,在诉说人间值得。”就像此刻的江城,总能在钢铁冷却处孕育出新的温度。也忽然间明白所谓“东北文艺复兴”,不过是黑土地在春寒中呼出的白雾。就像铁合金厂虽然不再吞吐钢焰,却用另一种方式将时代的炉火永远封存在光影里———当摄像机掠过那些沉默的钢铁骨骼时,我们终将看见父辈们的青春在胶片上重获赤红。

山上的残雪还覆着山神庙的飞檐,山脚的工地却已响起打桩机的轰鸣。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们捧着保温杯争论参数,杯口的热气混着东北话的尾音往上飘。他们身后,去年栽下的树苗正憋着劲儿要抽芽,这些耐寒的植物最懂北国春天的脾性———看似温吞,实则每寸生长都带着破土裂冰的狠劲儿。这让我不禁想起吉林市的碳谷产业园,那些在恒温实验室培育的石墨烯,同样在寂静中完成着分子级的裂变。这样的裂变,也让江城在碳纤维领域领跑全国,被誉为“中国碳谷”。

这座老工业城正把机床的轰鸣声锻造成新的羽翼。锈迹斑斑的水压机与全息投影的模型相对而立,穿汉服直播的姑娘从钢架走廊翩然走过,弹幕里飞过成片的“赛博朋克东北”。老机床厂的师傅们带着徒弟改造智能机械臂,操控屏上跳动的代码,恰似当年铁水迸溅的金花。经过红旗大桥施工现场时,总能遇见穿橙色工装的年轻人,他们指着正在浇筑的桥墩兴奋地比划,那些关于立体交通网的蓝图,在呵出的白气儿里渐渐显影。

江城的早市也是最先感知春意的,当南国早已桃红柳绿,江城人正用滚烫的胃暖化最后一丝严寒。早市里酸菜白肉锅的热气漫过糖葫芦的脆壳,冻柿子堆成的宝塔旁,头茬婆婆丁带着地底儿的潮气。卖冻梨的老汉支起纸板,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直播带货”。他的手机架在梨筐上,正在向网友展示雾凇形成的瞬间。春寒在这里发酵成某种浓烈的存在,像老酒厂橡木桶里沉睡的高粱,越是凛冽,越催生醇厚的绽放。

江城的夜从不真正寒冷。万科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不冻江面。夜市里炭火炙烤的松花湖鱼,香气勾着穿羽绒服的情侣们呵手等待。美院学生支起画架捕捉霓虹在雾气中的晕染,颜料冻住了就兑点二锅头———他们说这比松节油更有北国韵味。忽然一群穿轮滑鞋的少年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动画纸,未干的油彩在雪地上拖出抽象派的长痕。

长白山的雪水将在某个深夜抵达这座城市。人们都说大东江水不冻的秘密是雪水途经抗联战士饮马的深潭,浸润过丰满水电站的涡轮,让暖流与寒潮在天地间角力。我想,或许这只是谜底的面纱,面纱底下是是铁与冰淬炼出的磅礴赋格,是废墟里长出的透明菌丝,是所有凝固的、沉默的、被遗忘的岁月,在这座城市跃动着的破界的能量。那些在冬春之交绽放的,何止是冰凌花?老工厂车床缝里钻出的车轴草,网红书店穹顶垂落的雾凇冰晶,甚至流浪画家在暖井盖上即兴创作的雪地涂鸦,都在讲述着同一个真相———真正的春天从不囿于温度计上的刻度。

此刻,江风掠过我的围巾,带来远山融雪的气息。我知道当春天真正来临时,这些光斑都会化作桃花的倒影。我也终于懂得,为何松嫩平原能同时容得下查干湖冬捕震天的号子与碳谷实验室的无声争锋。当春风卷过十里化工长廊,拂过江城广场的摇橹人雕塑,最后停在北山公园新抽的柳条上时,这座江城的辽阔,正在于它永远能为冰凌花与涡轮叶片找到共生的土壤。就像那些在江桥放风筝的孩子,他们手中的线能放到云层之上,却始终知晓归家的方向。

至于那些掩埋在黑土地深处的厂牌与勋章、那些凝结在岁月深处的澎湃,也终将在春潮中奔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