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长河中,总有一些味道如同时光的刻度,深深烙印在我们的记忆里。它们或许是外婆厨房飘出的糯米香,是家乡巷口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亦或是某个特殊时刻与挚爱共享的甜点滋味。这些味道承载着亲情、乡愁、成长与变迁,是情感的纽带,也是时光的见证。
———编者
当我将一盘新鲜的食材倒入沸腾的铁锅时,水面骤然迸裂,溅起一圈细密的油花,像极了烟火在寂静长夜里炸开的刹那。雾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对面人的眉眼,却清晰了心头的温度。我一厢情愿地相信着,火锅自带一种隐喻:滚烫的汤底里,煮着山河岁月,涮着悲欢离合,也盛着人间最浓稠的温情。
围炉夜话时,众生皆客
火锅的魂魄,不在滋味,而在人声。记得某个深冬的傍晚,我与三五旧友挤在街角的老火锅店里,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玻璃,店内却热气蒸腾,人声鼎沸。邻桌的大叔捞起袖子喝酒, “吹牛”的声音仿如洪钟;角落的情侣低声絮语,眉眼含笑;穿着清凉的少年们不知是聊着篮球还是游戏,笑声清亮如铃……铁锅咕嘟作响,人声此起彼伏,这一刻,火锅店便成了微缩的江湖。每个人的故事都随食材沉入汤底,又在氤氲的热气中悄然消散。有人将失意涮进辣油,有人将思念煮入清汤,有人夹起一片牛肉,便夹起了半生漂泊。
最难忘的,是今年除夕夜全家煮火锅的情景。姨妈执意要把铁锅放在灶火上烧开,说直接用电炉煮好像少了一点 “味儿”,她将土豆切成厚片,说姨爹最爱这一口。舅舅也在一旁默默地处理食材,菜刀在菜板上咔咔作响。妈妈将早已解冻好的虾滑挤在碗里,嘱咐我说: “等会儿煮的时候要慢点,把形状挖得好看点。”我笑着回答她: “我可比你更有经验。”汤底沸腾时,水汽朦胧了所有人的脸,却让心贴得更近。那一刻我突然懂得,火锅为何总与团圆相关———它容得下沉默,也接得住喧闹;它不追问离别的缘由,只以温热疗愈风尘仆仆的归人。
古今炊烟里,文化长河
若将华夏的饮食史铺展开来,火锅必是其中一卷流动的史诗。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了最早的火锅雏形,那时候不叫 “火锅”,而是叫 “温鼎”,温鼎的上层盛放汤羹肉类,下层放置炭火燃料,设有火门用来更换炭火。汉代分格鼎问世,贵族们将不同食材分格来煮,恍若今日的九宫格。南宋林洪在 《山家清供》中记载了 “拨霞供”,山间薄雪,野兔涮锅,作诗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竟吃出了文人雅士的翩然。至明清,火锅入宫,在乾隆的千叟宴上,铜锅同沸,炊烟共升,盛世气象在腾腾热气中一览无余。
而今日的火锅,早已褪去庙堂的华服,化为市井星星点点的烟火。重庆的码头工人以牛油辣锅驱散潮湿,北京的铜锅涮肉飘着皇城根儿的从容,潮汕的牛肉火锅讲究 “脖仁” “匙柄”之分,精细如解剖,云南的菌菇火锅则藏着雨林的秘境……一地一锅,一味一魂,火锅像一条蜿蜒的文化长河,既凝练着地域的脾性,又冲破了时空的壁垒。当麻酱与香油在碗中交融,当沙茶酱邂逅蒜泥小米辣,天南海北的滋味在此和解,正如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始终在差异中寻找共鸣。
烟火不息处,岁月长明
吃火锅的人,大抵都迷恋那种“永恒”的错觉。汤底永远沸腾,食材永远新鲜,谈笑永远热烈,即便窗外风雨如晦,即便明日各奔东西,至少在这一刻,锅中的沸水仍在。犹记得去年,我和父母回老家陪奶奶吃火锅,我们边聊天边慢悠悠地烫着瘦肉片,这一锅热气与我们相伴,当蒸汽升起来的时候,爷爷仿佛仍在。
这让我想起 《红楼梦》中的一次次宴会,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那时无人知道大观园终将倾覆,稍有感慨也不过是 “斯园斯景,斯人斯情,能得几回逢”。可当红楼成梦,人间火锅依旧沸腾。或许,火锅的终极哲学便在于此:它以短暂的热烈对抗漫长的寂寥,以瞬间的相聚稀释永恒的别离。当我们举箸相邀,当我们碰杯大笑,当我们被辣出眼泪仍不肯停筷时,我们真正咀嚼的,是烟火人间最赤诚的温度。
铁锅渐冷,余温犹存。街巷深处的火锅店里,永远有新的故事在沸腾。雾气朦胧的玻璃窗上,我们用手指画下一个笑脸,水痕蜿蜒,像极了岁月在烟火中留下的吻痕。
(作者系文学院暨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