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七天,窗外的冰凌在清晨悄然开裂,那细微的“咔嗒”声惊醒了我的耳朵。正午的日光斜斜切过,冰凌里凝固的气泡突然泛起细碎的金光。这是寒冰最后一次歌唱,滴水声落在青石板上,楼下的梧桐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灰褐色的树皮下却隐约涌动着某种不安分的悸动。
寒假待在库尔勒,走过孔雀河时,我总要在桥头驻足片刻。冰面下汩汩的水声像未出世的婴儿在胎动,惊蛰未至,这些隐秘的春信已顺着水纹洇开。老城墙根处,几簇鹅黄的蒲公英顶开残雪,它们的绒毛上还凝着冰晶,却在料峭的风里舒展成一把把小伞。
二月末的某个清晨,忽然发现屋檐下的冰溜子全数化成了水滴。那些叮咚作响的珠串坠落青石板的瞬间,空气里浮动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园林工人修剪树枝的沙沙声里,我听见枝条深处传来汁液流淌的响动——那些看似枯槁的枝丫,正在编织全新的五线谱。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祖母的谚语突然在某个黄昏应验。天际掠过的人字形队列,驮着南方湿润的云絮,将尾羽浸染成淡青色。它们翅膀掀起的微风拂过湖面,沉睡的涟漪便一圈圈荡漾开去,惊醒芦苇丛中试嗓的野鸭。当供暖锅炉停止轰鸣,地底传来细碎的“毕剥”声,像无数粒种子同时顶开种壳。这声音让我想起童年养蚕的竹匾,幼蚕啃食桑叶的沙沙细雨,此刻正在整座城市的地脉里涌动。
这些细微的萌动,是春天寄来的明信片。它用融雪书写,托南风投递,让每颗熬过寒冬的心都成为收信人。当布谷鸟再次掠过麦浪,我忽然懂得:生命的轮回不在皇历的节气里,而在冰层裂开的细纹中,在种子破土的刹那,在我们等待与重逢的年年岁岁。我渐渐懂得,真正的春讯从不在姹紫嫣红时抵达。它藏在冰层下第一道裂痕里,在看似僵死的树皮深处,在候鸟振翅搅动的气流中。就像那些沉默着酝酿希望的日子,所有破土而出的奇迹,都曾在黑暗中默默生长。
跨越寒冬,我听见春在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