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总是裹着冰糖葫芦的脆响。巷口老槐树褪尽最后一片叶子时,外婆便开始在青花瓷坛里腌渍金桔。玻璃罐子挨着南窗排成一列,蜜汁在晨光里凝成琥珀,把童年的倒影也腌成了酸甜的岁月。
那时年的滋味是能攥在手心的。供销社柜台后的铁皮盒一开,麦芽糖的香气就撞进鼻腔。穿蓝布衫的售货员用铁片轻轻一挑,琥珀色的糖浆便裹住竹签旋转,转眼化作透亮的糖画龙。我总舍不得咬碎那片薄脆的鳞甲,任它在舌尖慢慢洇开,直到夕阳把糖稀染成胭脂色。
腊月廿三祭灶的黄昏,外公会取下供在神龛里的饴糖模具。檀木雕的鲤鱼沾着经年的甜,往糯米粉里一压,便游出满屉活灵活现的糕团。灶王爷像前的麦芽糖总被我偷偷掰去一角,黏稠的甜缠绕在牙缝,混着香灰的苦,竟成了记忆里最绵长的味道。
年三十的厨房是流动的盛宴。外婆的蓝布围裙兜着花椒与桂皮,铁勺在砂锅里搅动八宝粥,莲子与红豆在琥珀色的汤里浮沉。窗台上的腊梅剪影投进沸腾的蒸气,恍惚间也成了汤里绽放的花。外公握着铜勺给灶膛添柴,火光在他皱纹里跳着同样的舞步。
守岁的棉鞋底纳着晒干的艾草,踩在青砖地上沙沙作响。条案上的什锦糖盒映着烛光,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像彩色星辰。我仔细抚平每张糖纸,夹进连环画的扉页,以为这样就能留住甜味。午夜爆竹炸响时,冰糖莲子羹的热气漫过窗花,把冰凉的玻璃呵成毛月亮。
年初一的阳光里飘着硝烟味的红屑。拜年人群踩过满地碎红,新布鞋底沾着昨夜未化的霜。大襟棉袄口袋里塞满的瓜子,在炭火盆边噼啪作响。外婆用火钳夹起烤得微焦的年糕,焦香混着红糖流心,烫得我在青石板上直跳脚。
如今超市的进口巧克力码成金字塔,却再没有偷掰灶糖时的心跳。商场循环播放的贺岁歌里,我总听见糖画老人敲打铁皮盒的叮当。那些被体温焐化的水果糖,那些藏在字典里的糖纸蝴蝶,原来早把旧时光的甜,悄悄缝进了记忆的夹层。
当电子灯笼照亮钢筋森林的夜晚,我仍会在西装口袋里摸到一粒化了的奶糖——那是外婆临别时塞进的牵挂。原来最浓的年味,不在满汉全席的珍馐里,而在蓝布围裙兜着的桂皮香中,在铜勺与铁锅碰撞的余韵里,在某个被糖纸包裹的旧梦里。